遊司梵生起氣來,不僅指桑罵槐,掃射聞濯,更是連貓也一起罵了。
當然,他沒舍得直接罵黑貓,隻是在邊邊角角略帶一下。
從暗暗諷刺不問自取的可惡,“她最喜歡我,你不要做夢妄想能拐走她!”,罵到“小咪為什麼不肯吃貓條?是不是你昨天給她喂了亂七八糟的零食,我給的飯不可能不好吃”,再到“肯定是你站在這裡,才影響她吃飯的胃口”。
“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
最後,遊司梵斬釘截鐵地總結道。
氣鼓鼓的少年蹲在石塊上,像一隻喵嗚亂叫的憤怒野貓,兩頰因為情緒激動,泛起濃豔而曖昧的嫣紅。
然而在黑色口罩邊緣,豔若桃李的顏色戛然而止。
絢爛紛繁的油畫遭到遮擋,最姝麗的風景無人可見。
口罩如同憑空存在的消除筆,隻將遊司梵上半張麵龐曝露於世間。
但能目視上半闕,已然足矣。
“是嗎。”聞濯眼眸的笑意逐漸加深,“精力這麼好,看來昨天的毯子很合你心意。”
遊司梵唇槍舌戰形成慣性,問話脫口而出:“什麼昨天?”
毯子?
一張繡有貓咪的細絨毛毯在記憶倏忽閃過,畫麵的末尾,是昨夜和司子天博弈談判的過程。
他心煩意亂,在司子天喋喋不休的催促下將毛毯疊好,隨手塞入被裡。
他不想讓司子天的汙言穢語玷汙毯子,沒成想自己卻也忘了。
那由聞濯好心好意遞來的貓咪毛毯,遊司梵臨行前最後一次見它,似乎是在那堆半夜一齊被他踹下床的衣物堆裡。
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和那件身首異處的小貓襯衫患難與共。
遊司梵:“……”
遊司梵幡然醒悟,力挽狂瀾,但已經無法拽回聞濯勢必道出的話語:“等等等等我想起來……”
“……昨天,你抱著毯子在茶室睡覺,很舒適吧?”聞濯語氣平平淡淡,好像在談論天氣一般自然,“我們走的時候,見你睡得沉,就沒喊醒你。”
——會心一擊。
“那個找你麻煩的男人太聒噪,我擔心他打擾你休息,也讓他儘早離開。”
——雙重絕殺。
“真的很抱歉,希望你的工作不會因為這次無妄之災而遭受影響,走之前我和經理有溝通相關事項,但如果康樂大酒樓仍然決議辭退你,我可以介紹……”
——遊司梵徹底聽不下去,羞恥心爆棚,閉上眼簾,視死如歸般吼出一堆辯解。
“我沒事我很好無妄之災讓它過去就過去吧康樂大酒樓我看不上它現在已經找到新東家準備上班!不用擔心我找不到工作!我過的很好!真的!”
他口不擇言,開始緊急翻找小挎包,甚至願意暫時放鬆對黑貓玩笑似的禁錮。
身軀驟然失去飼養員溫暖的撫摸,黑貓有些奇怪,湛藍色的眼睛一轉,靜靜看向少年慌亂匆忙的動作。
“喵。”
它舔了舔肉墊,利爪安分又乖巧,好好收在毛絨絨裡。
從來沒有人可以在黑貓真正百般不願的情況下,強行逼它待自己懷裡,哪怕是遊司梵也不能。
貓的利爪並非擺設。
“我新工作可好了,比康樂大酒樓好一萬倍,薪資待遇同事老板都很好,所以你儘管寬心!”遊司梵摸了半天,終於自包裡翻出除去鑰匙和口罩之外的第三樣東西,“至於毯子,毯子,它……”
他將那樣物件如同眾星捧月般拿出來,仿佛它可以成為拯救他於水火之中的神明。
“是我租的!毯子我已經洗乾淨了!這是租金,我回去就還你!”
遊司梵掌心平攤,那長條狀的物件在雨幕下現出真麵目。
黑貓和聞濯齊齊望向它。
奶茶色包裝,仿若速溶咖啡的外觀設計,誇張的Q版字體宣傳語。
“貓的摯愛(放大字號的重點感歎號)讓貓咪欲罷不能的絕世貓條(極其蕩漾的兩個波浪號)”
這赫然是一條貓條。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聞濯真切地笑了,即使他麵戴口罩,黑色口罩覆蓋他依舊淩厲的下半張麵容,即使遊司梵隻能看見他的眉眼。
但遊司梵發誓他身前這個男人絕對在笑。
無聲地開懷大笑,表情壓根沒有掩飾。
遊司梵渾身僵硬,五指並攏,想將鬨出大笑話的貓條收回。
這是一趟極度艱辛的曆程。
暴雨封住退路,避雨廊外便是鋪天蓋地的雨幕,雨聲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遊司梵無法一走了之。
石墩似乎成為他的處刑台,他立足於方寸之地,進退不得,一切的視線和燈光集中在此。
而聞濯和黑貓,就此成為鬨劇的唯二觀眾。
黑貓一向不內耗,想乾就乾,見貓條被遊司梵收回身前,當即探出爪子碰碰這還沒開封的零食。
“喵。”
叫聲千回百轉,充滿對加餐的急切和期盼。
已經開啟的貓條它不屑一顧,遊司梵湊至它齒邊都不想舔,倒是對一模一樣的未開啟貓條興致盎然。
聞濯又在笑。
“嗯……你要收回‘租金’?”他往前一步,執傘的手稍稍傾斜,朝少年伸出另一側乾燥而溫暖的手掌,言語帶著笑意,“是打算毀約,言而無信嗎?”
他故意往重了說,果然換來遊司梵驚慌失措的注視。
少年就似山間迷路的旅人,訝然望向麵前這位突然出現,卻語出驚人的好心人。
那隻向他探來的手修長好看,指關節並不粗大,指腹略有薄繭,不多,正正好,遊司梵可以很清晰地看見聞濯紅潤的掌肉與紋路。
這並非不事炊爨的手掌,它存在做事和工作的痕跡,指背和拳峰甚至有些許不常見的繭子,不知是如何形成,長年累月地積攢於相對單薄的指背皮膚。
不會有人懷疑其深藏其間的力量感。
但這同時也是乾淨且體麵的手,在漫天大雨的水汽裡,也能一如既往,保持該有的潔淨與乾燥。
讓遊司梵……很想握上去。
他看看聞濯,看看那雙手,又看看襯托對比下,自己格外上不得台麵的貓條。
出門太匆忙,自昨夜起一切就兵荒馬亂,遊司梵是隨便抓來先前買好的貓條,又隨便塞進小挎包。
這樣做的結果,便是貓條皺皺巴巴,塑料外包裝仿佛剛從滾筒洗衣機出來,折痕七零八落,像老鹹菜,也像久經摧殘的廢品。
也就隻有不通世事的黑貓,才不會嫌棄它的埋汰。
它遠遠配不上聞濯,即使所謂租金,僅僅是搪塞的借口和玩笑。
“不是言而無信,”遊司梵聲音低下去,默默繼續收回的動作,變相婉拒聞濯的索取,“是我拿錯了。”
他臨陣退縮,聞濯卻也不生氣,隻是挑起眉梢,伸出的掌心並未改變。
“好。”青年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