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二嬰兒
二十七套牌
江陌迎風破開在車燈下猙獰具象的冷霧,大步流星地在光影斑駁的夜幕中穿行。
江警官這整天半宿車馬未停,先前誤闖立興街派出所藥品倒賣抓捕現場時頰側戧破的油皮兒泛著瘀腫的脹痛,一張折騰得沒什麼耐心可言的臉上掛著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她大抵是離得老遠就瞧見了在路邊遊來晃去的邵桀,挨著他擦肩而過的瞬間勉為其難地拾掇起幾分掰著手指頭能數得過來的耐心友善,但沒停下腳步搭上他磕磕絆絆的話茬兒,隻抬手在邵桀冷得佝僂的背上拍了一下,僵硬地擠出了那麼點兒稍縱即逝的和藹可親,挑起眉梢略一頷首權當是打了招呼。
就是力度拿捏稍欠火候,一巴掌掄過去,險些把腿軟短練的邵桀掀得跌跪在路邊。
身材頎長的電線杆兒歪歪扭扭地晃了三晃,哼哼唧唧地跟著江陌前進的方向踩了幾步。
江陌沒回頭,徑直走到停車場的保安亭跟前站定,隔著玻璃先亮證件,略微強勢地叩了叩保安亭塑鋼窗的窗沿:“師傅,打聽個事兒。齊勝男您熟嗎?婦產科經常值夜班的護士。”
保安大叔這會兒剛撂下收音機,樣板戲開鑼打鼓鏗鋥一響,業餘票友的範兒端在半空,登時被眼跟前兒的警官證唬得一愣,腦門兒上“騰”地蒸出薄薄一層白毛汗。
“誒呦警官這是——”保安還從來沒有過大半夜被警察找上門的親身體驗,他仰頭搭著眼前這張年輕卻氣盛的臉,哈腰抬手敬了個禮,又覺得班門弄斧似的猛地把胳膊縮下來,聽見警官嚴肅問話,腦子裡遲鈍地翻江倒海,恍然想起傍晚時分來醫院兜了一大圈走訪取證的幾位派出所民警,隻當是婦產科裡藥械盜竊倒賣鬨騰了大半天的事兒還沒完,口吃了半聲,套著近乎接話:“咳……齊……齊勝男——婦產科的小齊護士是吧?熟啊,我們夜班打更的,下班食堂吃口飯的時候常見,挺好的一小姑娘,就是總跟在王馥王護士屁股後頭,倆人關係看著還近乎。您要找她的話今兒不巧,我好像看見她下班有一會兒——”
“齊勝男平時開車上下班?”
盛安市中心醫院停車場出入口車流量巨大,早些年磕碰事故頻發。後來為了院內人員出行通勤便利以及路麵安全,據說院內道路規劃改造的時候刻意下了一番功夫,車輛和行人的主要路線幾乎沒有並行交織的情況出現——簡而言之,就是車輛進出口和院內通勤以及公交站點的位置互不相乾,沒有代步車輛的醫生護士幾乎不會在停車場出口附近出現,就連停車場外的乘降點都少有出租車等客徘徊。
江陌沒戳破保安對於警方問詢的猜測試探,隻在察覺到他似乎對齊勝男離開醫院略有印象一事後,迅速反應追問:“她開的什麼車?有沒有停車登記?車牌號是多少?什麼時候離開的?”
“車……是一輛銀色的老大眾,咱們醫生護士停車不用那個車牌識彆的係統,常年陪護的病人家屬也不用,一般我們清早半夜的時候值班,熟人都招呼一聲手動抬杠兒。係統估計是沒錄入停車記錄——”
江陌詰問的語氣實在是有點兒嚴肅,幾個問題兜頭砸得混跡江湖多年的保安慌急地從凳子上彈起來,他先翻了翻手邊兒的電腦停車係統,然後掌心搓著褲縫,瞥了一眼左搖右晃挪蹭到警官身後的那根電線杆兒,一頭霧水地回憶放空:“今天婦產科的走得都晚,接連出了黃大夫和王護士這麼兩檔子事兒,聽說院裡連著給醫生護士他們開了好幾輪大會,簽什麼保證書,還得補什麼執業的思想教育課……可能也就這個把小時人才下班。”
“嗨我這記性。”保安話說半路一拍腦袋,彎腰把折了兩折墊著桌腳的記事本摳出來,“我剛上班兒那會兒醫生護士的臉記不大清楚,用本子記過車牌號——”
“齊勝男名下沒有車輛登記。”江陌餘光瞥著保安手裡落了一層灰土汙垢的記事本,預感不佳地蹙了下眉頭:“她平時上下班不常開?”
“也就偶爾?她說是親戚家閒置的車,年頭長了,夜班或者捎朋友的時候開。在這兒!”保安費勁兒地搓開記事本一頁一頁地翻,在指尖啐了口唾沫,撚開紙上乾結的飯粒:“車牌號是盛A079多少——警官,這……不好意思……紙麵兒蹭花了……”
保安掀起眼皮,覷著江警官這張麵無表情的臉有點兒為難。
江陌先沒說話,凝視保安手裡快爛成廢品的本子短暫地出神,抬手一耙頭頂,剛要旁敲側擊地打探一下齊勝男那輛車的其他外在特征——
始終徘徊在她身後探頭探腦的電線杆子卻突然插話出聲。
“盛A0793B?”
邵桀偶感風寒甕聲甕氣的動靜毫無預兆地貼著江陌的耳朵邊兒吹過去,把沒什麼防備的江警官嚇得猛一激靈,本能格擋戒備的胳膊肘幾乎抵住邵桀的喉嚨——邵大選手生平頭一遭不借助任何外力親身體驗了一把江警官的武力製裁,將將挨了一肘擊的瞬間眼前一片花白,頭半宿抽空噎得一張熏肉卷餅都快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