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竟然是這樣。
“我不恨你,孩子。你是我的血脈,我很愛你。”女王溫柔地注視他。
其實這隻是她留下的一段記憶,她根本看不到如今的晏微涼。她當年錄下這段話的時候,便是用這樣的神情幻想著長大後的孩子。
“……我恨你的父親,恨帝國貪婪的人類。但我永遠都愛你,我的孩子。”女王笑著,“你剛出生的時候就是人魚形態。你有著銀色的魚尾,有著遠超人類的精神力,是天生的王族。可是我不能讓他們知道你是人魚。皇帝貪慕我的容貌,但我知道他想吃掉我……我是人魚王族,吃掉我,他的實力可以提升一整個境界。”
她平淡地說著這麼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他現在還舍不得我的臉,所以我活著。但如果他知道你是人魚,他一定會吃掉你。”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在人類眼中,人魚完全是另一個物種,跟他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皇帝不會承認一條人魚是自己的兒子,他隻會興奮地想——又是一條人魚王族,吃掉它,他能夠變得強大。
就是“它”。
他的骨肉,隻要長了一條魚尾巴,那就是“它”,連人都不算,可以被隨意吃掉的“它”。
“所以我將你封印。將你變成人類的雙腿。我告訴他們,你是一個純正的人類。”女王繼續道,“我預感到我將會死去。皇帝在看慣我的容貌後遲早會忍不住吃掉我。我隻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長大。你有那麼強大的天賦,擁有皇子的身份,你在人類社會中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身為一個母親,我多想讓你以人類的身份過一輩子,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隻要你平安,那一切都好。我不想讓你背負太多的仇恨,走上一條艱難的複仇道路。你身體裡有一半的人類血脈,無論怎麼選擇,站在哪一方,這都將對你造成巨大的痛苦。”
“可是對不起啊,我的孩子。”女王輕歎,“我是一位母親,也是人魚族的女王。我有我的責任。”
“我錄下這段影像,用我最後的力量傳回人魚族。我告訴他們,如果三十年內,人魚族還沒有新的王族誕生,那就帶著這塊記憶水晶找到你。”
“人魚族一旦超過三十年沒有王族,整個族群都會變得虛弱,直至徹底消亡。我在想,如果三十年裡有新的王族出現,那你這輩子都可以用人類身份活下去,人魚族的存亡與你無關。可是沒有……如果你看到這段影像,就說明人魚族再也沒有其他王族出現。而我,人魚族的女王,我不能在明知我兒是一位王族的情況下,眼睜睜看著整個人魚族徹底湮滅。”女王閉上眼,落下一滴淚,很快就化為圓潤的珍珠。
“……很抱歉,微涼,要讓你來擔負這一切。救救他們吧,他們是你的族人。是母親一生都要守護的子民。”
“你的封印可以被鮫珠解開。就是權杖上的那顆珠子,它能夠讓你恢複人魚真身,給予你更加強大的力量。而當你破除封印的瞬間,人魚族的長生燭會死灰複燃。”
“你是人魚族的希望。”
“微涼,我的孩子。”女王最後用眷戀的目光望著他的方向,“很抱歉,我這麼多年沒能陪你一起長大,沒能給予你母親的溫暖,卻要你擔負起如此沉重的責任。對不起,還有……我愛你。”
說完這句話,女王的身影漸漸淡去。承載了二十多年記憶的水晶完成使命,頓時失去光芒,化為齏粉,散落在晏微涼麵前。
晏微涼眸光顫了顫,伸手想要抓住什麼,最終隻落了一手的粉末。
他垂著眸,長久的沉默。
難怪他天生就會遊泳,難怪他能在水下閉氣兩小時,彆的Alpha卻不能做到,難怪他的水下戰鬥永遠勝過其他人,難怪他對水有親和感,難怪他的精神力遠遠高於常人……
原來他根本就不是純粹的人類。
……他的母親啊。
人類並不能很好地消化人魚肉的力量,如果食用過多,是會承受不住人魚肉的精神力爆體而亡的。
人魚王族的肉是大補之物,卻也隻能吃一條。
如果……母親當年沒有把他變成人,所謂的皇帝父親就會吃掉他,那麼母親就可以活下來。她那般美貌,皇帝舍不得殺的。
但母親選擇了封印他。
她在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就是放棄了自己的生機,選擇了讓她自己被吃的命運。
所以代表女王的那支長生燭滅了。
晏微涼輕輕顫抖著,將那堆粉末握在手裡。粉末握不住,像流沙一樣從指尖漏出來,什麼也留不住。
布蘭特早就眼眶紅潤,哭得不能自已,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全部變成白色的珍珠。
“女王陛下……”布蘭特咬著牙,他知道女王陛下失蹤了,甚至很大概率是死亡了。可是……被人類皇帝活生生吃掉!
布蘭特從前活在一個很單純的世界,長輩們仇恨人類,可誰也不會再重提當年的慘烈,那太痛了。
乍然看到這麼一段記憶,布蘭特內心的衝擊可想而知。
塞爾維亞手忙腳亂地安慰他。但兩人都知道,此刻最需要安慰的應該是三殿下。
在晏微涼還是人族的時候,他就背負著皇族的責任。他厭惡著腐朽的帝國,又不想讓晏氏黯然退場,他受著皇帝的不喜,太子的刁難,平衡著軍部與內閣的勢力,在複雜的漩渦裡舉步維艱。他與聯邦對抗,與蟲族戰鬥,他已經背負了太多了。
可現在,他又背負了人魚族的興亡。
這算什麼呢?
他想要守護的人類,滅絕了他體內另一半血脈的種族。
帝國與聯邦勢不兩立,人魚族卻被聯邦所接納。
身為人類與人魚的血脈,無論是在陸上還是水裡都能夠呼吸,偏是這兩重身份壓的他喘不過氣。
……這算什麼呢?
晏微涼捂住眼,長睫輕顫著,感受到掌心冰涼的濕潤。他一生中從未有這麼難過的時候。
他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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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門突然打開,坐在輪椅上的姬玉出現在門口。
輪椅的輪子滾進來,背後的門立即緊閉。
塞爾維亞和布蘭特立即警惕地看向姬玉。
布蘭特:“你怎麼進來的?!”
姬玉:“這裡是姬家。”
……也是。隔音再好,防護再強,安全性再高,姬家的東西又怎麼會防姬家自己人呢。
塞爾維亞凝眉:“你聽到了多少?”
事關三殿下的身世,如果姬玉聽到什麼不該聽的……
姬玉說:“全部。”
姬家這些休息室,看似安全保密,也隻是對外人而言。事實上,那些客人們在這裡麵談論什麼內容,姬家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看似一個普通商人,乾的事卻和情報組織沒什麼兩樣。
晏微涼放下手,神色已經沒什麼異樣,清豔絕倫的臉容色極淡:“姬家膽子倒是不小。”
他這麼說著,已經做好用精神力抹去姬玉記憶的準備了。
“殿下放心。”姬玉淺笑,“姬家隻效忠於您。”
晏微涼側目,原本蓄勢待發的精神力也散了。
姬家這麼多年都未有表態,今天是什麼情況?
姬玉看了布蘭特和塞爾維亞一眼。布蘭特剛才哭過,掉了一地的珍珠。他笑道:“要裝人類就得隱藏好自己的身份啊,怎麼能哭呢?”
布蘭特恨恨反駁:“你又不是人魚,又怎麼會理解我的動容?”他看到女王陛下留下的影像真是從骨子裡的悲慟,連帶的對人類也變得不再像以前那麼友善。
“誰說我不是的?”姬玉說著,揭開了自己腿上蓋著的薄毯。
——那毯子底下,赫然是一條草綠色的魚尾。
布蘭特大驚失色:“你竟然是一隻草魚!”
“……”姬玉微笑,“閉嘴,你這隻胖頭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