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微涼伏在地麵上, 長發在指尖纏繞。額間顯出一個銀色水滴形狀, 眼角多了一顆淚痣,更是世人不及的美貌。
鮫珠尋到久等的主人, 歡欣地在掌心跳躍著, 發出璀璨的光芒。
噠,噠——
沉重的軍靴聲, 清晰地踏在地板上。
晏微涼心跳一滯, 將珠子一收, 回過身, 看見步步向他走來的楚餘溫。
他銀眸一顫。
尾巴。沒藏住。
被發現了。
這個秘密不能被人知道。
殺了他!
晏微涼眸中劃過一絲冷戾。受到鮫珠與王冠的影響, 他接收到上麵承載的記憶,也深切感受到人魚族對人類的仇恨。此刻對楚餘溫,更是狠下殺心。
漂亮而有力的魚尾狠狠一卷,就要纏住人的脖子將人勒到窒息。楚餘溫不動, 隻是在攻擊抵達眼前的時候,才伸出手, 一把攥住他的尾巴。
銀白鱗片看上去光滑美麗,卻極為鋒利。人魚王族的鱗片是世上最強的盔甲,也是世上最強的武器。
可以破開任何防禦,也包括, alha的身體。
楚餘溫攥著魚尾, 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指縫卻漸漸滲出鮮血, 昭示著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
晏微涼坐在地上, 一條尾巴被人拿捏著,任憑如何使力,對方的手早已鮮血淋漓,仍是紋絲不動。
晏微涼唇瓣微抿,額角的鱗片時隱時現,更顯得眼角那顆淚痣勾人。
他不能死在這裡。
楚餘溫出現的如此及時,怕是早就知道他在這兒,一直都盯著他。今日一事,也是楚餘溫專門為引蛇出洞而設下的局。
他落入了一個圈套。
難怪楚餘溫突然鬆口要帶他去軍部。
這個人……根本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卻還是看著他演,謀劃著要將他一網打儘。今日他晏微涼,應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平安回去了。
可不甘心。
才剛恢複人魚的身份,族群正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母親的仇還沒有報。
他不能折在這裡。
目光觸及到衣架上沉默無言的黃金甲,晏微涼心狠狠一抽。原本微紅的眼眶還積蓄著一點氤氳濕氣,此刻又不受控製地,落下一滴晶瑩的淚來。
人類有句話叫“淚水如珍珠斷了線”,可你見過人魚哭嗎?他們的淚水,從眼眶滴落,真真切切地在半空中凝聚成珍珠,落在地上,彈跳幾下,劈裡啪啦。
在這靜謐的室內,分外清晰。
楚餘溫一怔。
晏微涼哭了。
瑞安流過很多次眼淚,可那都是在演。楚餘溫從來沒有見晏微涼哭過,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這位驕傲的明月落淚,還是在他這個敵人麵前。
難得有這麼脆弱的時候。
以楚餘溫的身份立場,這會兒應該是要好好嘲諷一番的——“怎麼三殿下堂堂一個alha,怎麼跟個oga一樣哭哭啼啼的?”
然而楚餘溫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
人魚的容貌是楚餘溫從未見過的模樣。仍然是三皇子那張皎如明月的臉龐,覆上一頭銀發,就如覆上一層薄薄的雪。一身肌膚雪白,是人間難得的盛景。
銀色雙眸清亮,似含著萬千月華。眼尾淚痣更是妖嬈,是人間盛開的繁花。他紅著眼眶哭出一顆珍珠的模樣……沒有任何人的手還能穩得住。
楚餘溫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手剛一鬆開,那條魚尾就又夾帶著一擊必殺的氣勢席卷而來。
楚餘溫當機立斷地抽出腰間的佩劍。
晏微涼身形一頓,魚尾避開利劍,垂落在地上。
楚餘溫臉上的驚色已經斂去,他居高臨下地站著,劍尖指著地上的銀發人魚,慢聲道“殿下殺了我,今日也走不出這裡。你這副模樣被其他人看到,也會人儘皆知。”
晏微涼眼底映出劍身銳利的寒芒,眸色冰冷。原本的脆弱悉數褪去,毫不掩飾身上的殺機。
他冷聲道“那我就殺了所有人。”
“我會保住殿下的秘密。”楚餘溫屹然不動,分明此時他才處於強勢的一方,口氣卻溫和地宛如談判,“殿下不喜歡濫殺無辜,何必勉強自己。”
晏微涼並不吃他這套“我不信你。”
楚餘溫一頓,轉而看向一旁的黃金甲“我當年戰勝,晏關柝要給我賞賜,我向他要了王冠與權杖,包括權杖上這顆價值連城的珠子。但我還想要他的黃金甲,他惜命,不肯答應。殿下知道,這黃金甲為何會出現在我軍部麼?”
楚餘溫私底下直呼皇帝名諱,可見對其沒有絲毫尊敬,更確切來說,是厭惡透頂。
黃金甲事關母親,晏微涼無法不在意“為何?”
楚餘溫道“人魚族的女王陛下,不甘自己一身鱗甲被晏關柝那等汙濁的人貼身佩戴,故而夜夜以噩夢侵擾他。她曾告訴我此事,我就提了劍夜闖皇宮,逼晏關柝卸下這身鱗甲。有些東西,有些人不配得到。”
晏微涼訝然抬眸,語氣帶上一絲急促“你認識我母親?她還活著?!”
母親怎麼可能還活著……她理應已被分了骨肉,剝了鱗片,徹底……死了。
可楚餘溫卻說,母親讓他去取回她的鱗片。
一個死人,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她的孩子竟然是你。”楚餘溫突然失神片刻。
良久,他才輕歎一聲,“這事說來話長,殿下,現在時間緊迫,再拖下去就要被人發現了。你信不過我,總要信你的母親。”
晏微涼垂眸,好似還沒能回神。
楚餘溫見他已有動搖,就將劍收回去,蹲下身要抱他。
晏微涼立刻警惕“你乾什麼?!”
楚餘溫問“殿下現在走得了?或變得回去?”
晏微涼低頭。
他突然變成這副樣子,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恢複人形,更無法用魚尾走路。
楚餘溫知道他是妥協,輕輕碰上他的身體。
晏微涼身子一僵,低聲道“楚餘溫,你要是有半個字騙我,我立刻殺了你。”
他從來沒有以這樣的形態與楚餘溫如此接近過。
楚餘溫將人抱起來,解下軍大衣遮住魚尾,在人魚生了魚鰭的耳邊輕聲道“我這輩子,不會再騙殿下了。”
晏微涼摟著楚餘溫脖頸的手微緊。
他的手指,看似纖長如玉,柔弱無骨,實則人魚的手隨時都能化出鋒利的指甲,劃破人的肌膚,將人一舉割喉。
晏微涼這個親密的姿勢,反倒是彰顯了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