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伏黑惠眼裡,伏黑甚爾隻能勉勉強強算是一個好父親。
他生母早亡,父親帶著他入贅伏黑家改姓伏黑,沒過多久又丟下妻兒消失得無影無蹤;伏黑惠的繼母也是常年久不歸家的類型,陪伴兩個孩子生活的時間屈指可數。
隻留下伏黑惠和繼姐伏黑津美紀相依為命。
那時兩個孩子一個在讀幼稚園,一個剛能勉強自己照顧自己,繼母沒有在家的日子裡,僅靠著所剩不多的存款和一些好心的居委會大嬸的幫扶,開啟了幼兒自主求生的生活。
就在伏黑惠因為年紀太小,開始記不清混蛋老爸的長相,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的時候,伏黑甚爾回來了。
伏黑惠忘了那天具體是周幾,總之是傍晚,他自作主張地走出門,想下樓幫發燒的津美紀丟掉一袋已經分類好的垃圾。
彼時樓外暮色四合,雲霞僅餘片縷暉光,町內夜燈沿街逐一亮起,勉強為昏暗蒙昧的樓道照亮出一片空間。
伏黑惠拖著垃圾袋走到電梯口,努力踮腳按下電梯按鍵,電梯上行,門扇打開,一個高大的男人雙手插兜站在裡頭,或許是壓根沒留意到他的存在,僅僅抬腿往前邁了一步,便將他一腳撞倒在地上。
“哦?”男人低頭,看著坐在地上還攥緊著垃圾袋口的小小的惠,既沒有道歉也沒有嘲諷,單一的音節裡大概什麼情緒也沒有。
他很高,也很壯,年幼的惠踮腳加伸手勉強能夠到他的大腿,哪怕是主動在小男孩身前蹲下,高大而充滿威懾力的身形都像是一座無法撼動的小山。
伏黑惠牢記居委會大嬸教導他和津美紀的十九字真言,[遇到陌生人,不聽不看不搭話,趕緊回家不害怕],撐著地麵抓緊垃圾袋爬起來,裝出一副又凶又孤僻的不聽話模樣,沉著小臉邁開短腿,趔趔趄趄踉踉蹌蹌地準備轉身退回家裡。
被那男人伸出胳膊攔了下來。
那簡直就是鐵臂,伏黑惠竭儘全力地推了兩下,不僅沒有推動,還被反作用力帶得再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而那男人壓根也並不將他蜉蟻撼樹時緊張抗拒的神態放在眼裡,隻是神色略帶茫然地伸手撓了撓後腦勺。
“居然長這麼大了,叫……什麼名字來著?”
“是叫惠吧?”
沒等伏黑惠反應過來這人是他爸,一個身著洛麗塔小裙子的小女孩從伏黑甚爾身後繞了出來。
小女孩比他大了沒幾歲,稚氣的咬字方式也還有些奶聲奶氣,肌膚雪白,紅瞳幽暗,微卷漆黑的墨發披散在肩頭,打扮得又精致驕奢,像是電視劇裡才會出現的貴族家的小小姐。隻是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像尊沒什麼生氣的人偶娃娃。
她提起裙擺,朝伏黑惠行了一個優雅可愛的宮廷禮,說話的語氣卻很不客氣,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就對著他直呼名字:“惠,叫上津美紀收拾一下東西同我們走吧。”
“你不確認一下究竟是不是他?萬一是我認錯了呢。”他實質意義上的生父伸手揪了一根他的頭發,扭頭開玩笑似的同小女孩說著,“要不先做一個親子鑒定?”
“甚爾,”小女孩麵無表情,老氣橫秋地幽幽歎了口氣,“不要做人渣。”
“而且你倆長得這麼像,總不可能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吧?雖然做完親子鑒定確實會更靠譜一點。”
“嗨以嗨以——”伏黑甚爾無所謂地選擇服軟,“小小姐既然都這麼說……”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男人的話。
幸好出門的時候門是虛掩著的,幾步的距離,伏黑惠趁著他們還在說話,躬身繞過男人伸出的手,一口氣衝進家裡狠狠甩上了門。
踮著腳飛快鎖完門,小男孩趕緊費勁地推了把椅子壓在門上,怕椅子重量不夠,他又努力去拖了一個堆滿雜物的箱子過來;等到門口堆滿令他安心的阻礙物,撲通撲通狂跳的心臟才算漸漸平靜下來。
以防萬一,他警惕地撐著四肢爬上雜物堆,趴到門上的貓眼往外看。
門外隻能看到那個高大的男人——個子同樣還沒男人腿高的小女孩不在視野範圍內。
“一定是你太凶了。”但是能聽到她說話的聲音,“把惠都嚇跑了。”
“我很凶?”
“對自己有點認知吧,對於小孩子來講,你的體格就和野生黑豹學會直立行走沒什麼兩樣。”
“啊,好麻煩……現在怎麼辦,你還堅持要帶他走嗎?”
“我不是說了嗎?你已經完·全賣給我了,這個[完全]裡就包括你的兒子,還有你的繼女。”
他們說的話伏黑惠有聽沒有懂,他的心神完全緊張地注視著自己掌下按著的門。
門在動。
他滿頭大汗努力堆砌起來的防線,輕而易舉地產生了動搖。
怎麼辦……
因為自力更生而被迫早熟的孩子,手腳冰涼顫抖地爬下雜物堆。他什麼也做不到,他隻是一個剛學會在姐姐上幼稚園的時候,蹲在家裡自己陪自己玩的孩子。
門被生生推開。
嘩啦啦——雜七雜八的物品碰撞著掉落在地上,門後一片淩亂狼藉。
小小的惠咬著牙,提著比他高的掃帚,擋在通往津美紀房間的過道前。
“出去!”
小男孩的發音甚至還帶著一點稚齡特有的因為咬字不清而引發的可愛的黏連感,表情卻很凶,“不準過來!”
“你看,我就說你很凶吧。”小女孩回頭衝男人攤手,“惠都不認得你這個爸爸了。”
……什麼,爸爸?
伏黑惠無限繃緊的情緒驟然一頓,抬起頭第一次努力認真地打量那個男人。
除了這間繼母留下的小居室和為數不多的存款,他和津美紀什麼都沒有——新的生活費也得等繼母下次回來,這個男人如果是壞蛋,完全沒必要撒謊來騙他。
所以是……他的爸爸?
小男孩的年紀還是太小了,小到能做到這些、思考到這些就已經可以稱之為天才了。
他看著男人陷入猶豫,猶豫到最後,還發著燒聽到動靜從房間裡扶著牆出來的津美紀也發現了兩位來客。
年紀更長、對繼父印象更深的津美紀認出了伏黑甚爾,在交談過後便歡欣地接受了森奈央提出的帶他們兩人走的要求。
與其在家艱難自力更生,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家一趟的媽媽回來,還不如跟著繼父過上正常小孩的生活。起碼為了有人可以看顧一個人在家的小惠,不至於讓她在幼稚園裡都天天擔心惠在家會不會出什麼事情,津美紀也會同意跟跟她走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