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折衣低聲道:“師尊可否傳授功法了?”
魔修平時連武器都不怎麼用,又怎麼會劍法這樣需多年修煉,又高深精妙的門道。當即有點恍惚,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陸折衣內心簡直是高高挑起了眉。
又想占我師尊的便宜,又不想教我點東西,哪有這麼美妙的事。
於是黑發劍修,臉上有些許惱意,眼睫沉沉地垂下,修長手指搭在了衣襟邊緣。
……扯了半天,隻扯開一點,露出半片瑩白膚色。
巫情是極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是一派冰冷,隻是呼吸急促的像是燒灼的火焰。
“分明是師尊讓我今日晚起。”
少年低聲說道,像是在尷尬後的推脫之辭。
雖然魔道大多葷素不拘,但魔修的確是那個少數的、隻愛女色的直男。
跟著那群狐朋狗友,便是抱過幾個樣貌好看的男人,卻始終覺得哪有紅袖添香來得有興致。
他也向來喜歡如他一般浪蕩不羈的魔修,對故作矜持的正道可沒有意思,實在體會不出其中情.趣。
偏偏麵對這般的劍修少年,竟覺得他無論是臉上羞澀的惱意,還是眉目低垂的內斂,便是連持劍走來的冰冷模樣,都讓人動心不已。
魔修金色眼眸微沉,理智尚存,還記得自己是來完成殷扶的最後一個要求的。
……但若巫情再這般下去,他也不介意多花費些時間。
令他遺憾的是,巫情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了。反倒皺著眉,看向自己白皙光潔的手臂。
“師尊……”
“怎麼了?”魔修漫不經心地問著,眼睛在那修長勻稱的身體上打著轉。
“昨日你留在我身上的痕跡,全不見了,”劍修少年的聲音平靜,如一潭死水,卻一點便切中要害,“這是為何?”
在入魘之術中,受術者不會主動懷疑事件的真實性,但並不等於失去了所有的推斷能力。
縱能一葉障目,在失去最後一層遮掩後,又怎能障目?
魔修反應過來後,緊皺著眉頭,想要安撫巫情——這並不算多大的破綻,隻要好生應對,很容易就能穩住對方。
但是幻境已經開始崩塌了。
黑發劍修的身體抽長,恢複了成年體的模樣。
他麵色冰冷,目光如含著霜雪般不可侵犯。正氣凜然,一下便和魔修劃分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眼底再也沒有一絲隱秘的愛慕之情,而是徹骨殺意。
魔修竟覺心中微微一痛,不過那點不適轉頭就被他拋在腦後。
“你不是我師尊。”
陸折衣慢吞吞地說道,那隻看上去細瘦修長的手,一點點抬起那把重若千鈞的誅魔劍,臉色蒼白:“我師尊早已死了。”
“被我親手,以劍誅殺。”
狂風疾起,黑發劍修劍指魔道。
魔修突然低笑起來。
這場幻境或許從一開始,巫情就沒有入局,因為弑師之事已成心魔,又怎麼可能隨便忘掉。
“那便如此,”華麗繁瑣的金紅衣裳退去,身上繚繞著黑氣,不見足部的男人漂浮在半空中,語調冰冷,“我們再來玩玩新花樣,看看你還能不能破局。”
在經曆過黑發劍修垂青愛慕的目光後,卻突然隻餘冰冷殺意。男人心中極為惱怒,他將這歸咎於被輕慢的後果,將心底那點酸意全部掐滅,開始編織新一層魘境。
陸折衣麵前的場景破碎崩塌,再微微轉首,那柄誅魔劍已是出鞘,手上傳來刺入人體的粘稠的、沉重的拖曳感。
他身在祭台之上,刺穿了師尊的丹田,奪取了那個男人的性命。
黑發劍修麵無表情地將劍抽下來,望著身邊血河倒掛,沸反盈天的景象。果然,一分不差,正是重複了他弑師當日的場景。
這招對於真正的巫情來說是折磨,對他陸折衣而言,卻算不上什麼了。
……隻是有些憐惜被不斷拖出來鞭.屍的師尊而已。
但這時,卻出現了本不應該出現的人。
他的小師弟麵色蒼白,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眼睛有些許泛紅。
陸折衣微微一頓,很快意識到他應該順暢的接受“弑師當日殷扶也在場”這個設定,麵上並無一分驚訝神色,隻與殷扶兩相對視,沉默無言。
思及殷扶的確是在附近的緣故,陸折衣問道:「虛玄君,他是真的師弟,還是那個男人?」
讓殷扶看見他親手殺了師尊的場景,隻怕他家原本動搖了一些的師弟,又要將清理門戶提上議程了。
「回答他的全部問題。」虛玄君隻道。
此時“殷扶”已經走了過來,他的眼裡滿是驚慌,卻沒有恨意。
對著拿著染血長劍,神色冰冷的黑發劍修,“殷扶”將全部的注意力都傾灌到了他的身上,連旁邊師尊已涼的屍身都懶得去管,眼裡閃過一分被迷得神魂顛倒的欣賞。
陸折衣:“……”太假了,你這樣讓我裝都裝不下去了。
但是他還是要配合的、豪無懷疑地對“殷扶”道:“回去,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那你為什麼要來?”
“殷扶”湊過來,輕輕嗅聞對方身上濃鬱的血腥味,那樣像是修羅般的形象極合他的胃口,見到巫情親手殺死那個礙事(?)的師父,也讓他的內心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縱是巫情心中有你又如何,還不是成為他的劍下亡魂。
陸折衣輕輕撇開臉,眸光輕輕落在“殷扶”身上,輕描淡寫說道:“除魔衛道。”
那越湊越近的身影明顯僵了僵,很顯然,男人想起了自己也在巫情“除魔衛道”的範圍之內。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壓低聲音詢問:“可是師尊並未做過有愧天下大道之事,你眼中的‘道’又是什麼樣的?”
“為什麼偏偏,除的是師尊這個魔?”
這是殷扶,也是他想搞清楚的問題。
殷扶想聽到的答案,無非是巫情受人脅迫,不得不殺了師尊。
而他想聽到的答案,卻是巫情受其蒙騙,對他再無愛意,所以出手殺了他——
魔修在魘境中下達的第一重暗示,就是巫情必須誠實地回答他這個問題。
此刻陸折衣也反應過來了虛玄君的意思,他必須回答“殷扶”的全部問題,而這個回答要“看上去”是真實的。
隱忍的、沉默的黑發劍修突然抬起了頭,那眼裡燃燒著極致的痛苦,將眼裡的全部情緒都化成一片虛無的空洞:“如果我不去殺這個魔,長生門不會罷手——而能去的另一人,不過是師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