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賽果已分, 戒怠卻不敢下了道台。反倒雙手合十, 腕間掛著的佛珠微微晃蕩,一派虔誠道:“我先前聽人風傳, 踏劍宗出了個驚才絕豔的年輕修士, 倒還有些懷疑。”
他的目光淡淡撩過台下的踏劍宗門人, 分外意有所指:“畢竟依貧僧看來,除去祝沉真君擔得上此等盛名, 其他踏劍宗弟子……”話音未落,已是揚起一個頗古怪的笑容。
被針鋒相對的踏劍宗元嬰真君們顯然也惱怒得很, 各個麵色難看,抖了抖長袍站起來,冷笑著望向戒怠,想要教他些做人的道理,卻被獨孤長老伸手攔了一攔。
祝沉真君耐心地在桌上敲著手指,待殺人僧下一句話,看他能說出什麼花來。
戒怠還偏就揚了揚眉, 頓足不語。
這一舉動反惹得黑發劍修瞥了殺人僧一眼, 轉身離去。
那像是寒玉打磨出來的眸子, 頓時凍得戒怠清醒了些, 倒也不拐彎抹角地嘲人了。他乖覺地往前走了兩步,追著陸折衣的背影道:“可我今日見了巫情真人的劍法,便知這盛名合該落在誰的身上, 絕無虛傳!”
這話情真意切, 絕不像被威逼脅迫或是收了什麼好處, 才不得已輸在陸折衣手中。
台下那信誓旦旦保證有“蹊蹺”的老修士頓時臉一熱,捋著白須說不出話,手一顫一顫,像是被氣得狠了,小聲嘟囔著:“現在的後生,好厲害的手段。”
戒怠這般評價落在旁人身上,有踩一捧一之嫌,恐怕要鬨得師門鬩牆。偏偏踏劍宗三個元嬰真君紛紛耳熱地咳了一聲,狠狠瞪了戒怠一眼,竟也沒有遷怒巫情真人的意思。
反倒陸折衣回了句:“言重了。”
黑發劍修一抬劍鞘,腰間的誅魔劍發出金鳴嗡聲,那雪亮的劍鋒抽出,向身前道場處輕描淡寫地一斬。頓時鋪天蓋地的威壓湧來,道場上的陣法像承受了數層壓力,發出嘶啞的刺耳聲響,終於不堪重負的裂了開來。
半個道場,毀於一旦。
深深溝壑中,滿是劍氣縱橫,將那些堅韌青磚都碾成了粉末。陸折衣踩在劍氣之上,安穩下了道台,身姿如玉樹蘭芝的仙人一般,圍繞在四周的修士卻一氣散開,用仿佛看見殺神般的惶恐目光盯著陸折衣。
那老修士已經瞠目結舌,喉嚨中發出斷斷續續的抽氣聲,竟是駭得雙腿發軟。
依老修士所說的“一拳轟塌道場陣法”便是大道,那如今景況,陸折衣修得也是能斬仙滅魔的大道了!
戒怠覺得脖頸上微微發涼,深感那劍切在自己身上恐怕和切個豆腐似得,也幸虧降得早。
唯一欲哭無淚的,反倒是天山門的弟子。原本看著巫情真人也是個愛護公物的好修士,沒想到最後來這麼一手,卻是不知道又要燒掉多少靈石修繕道場了。
……
這場巫情真人贏得漂亮。
花悅真君猶豫片刻,手指掐陷進了掌心中,形成一道鮮明的紅痕,終是下定了決心。他臉上笑容慵懶,動作又隨性得很,邁開一雙腿便走向陸折衣。
黑發劍修收了劍,向踏劍宗所在的方位走來,突然便抬起了頭,如同在尋找何人一般——那雙點漆星眸中完整映出了花悅的身影。
花悅真君笑容微頓,想好的千般辭令都堵在了喉中說不出來,眼中僅剩那人的一襲白衣黑發,僵硬得隻差同手同腳了。
黑發劍修卻隻是緩緩靠近。
巫情的青絲如綢緞般垂下,寬大的雲袖上折疊出如水波一般的皺褶。
他仿佛沒有注意到花悅真君的失態,神情依舊是讓人忍不住沉溺的、恰到好處的守禮與自持,幾乎如同凜然不可侵.犯的仙人一般,卻偏偏引得人想飛蛾撲火。
隻不過那向來冰冷的氣息似消融了些,透出些人氣來。
黑發劍修頓住了腳步,眼中是一抹如深淵般的墨色,喚了一聲——
“天道友。”
悄悄躲在一旁暗中窺探,被逮了個現行,微微僵硬錯愕的天襲之:“……”
比天襲之更加錯愕的花悅真君:“……”
加了層層偽裝,佩了數件掩飾氣息寶器的天襲之呆怔片刻。確認陸折衣是真認出自己後,終於忍不住一把摘下頭上的灰色兜帽,露出那標誌性的一頭銀發,氣悶悶問道:“什麼時候發現的?”
“方才過來時便看見你了。”黑發劍修指了指先前天襲之站的地方,語調毫無波瀾,仿佛隻是提及這世上最為常見之事一般。
銀發青年卻仿佛心中被撞了一下。想到那時感覺到巫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不是什麼錯覺,不知為何耳朵便有些發熱,低低應了一聲:“嗯。”
心裡七葷八素的一陣翻騰,天襲之竟是連“巫情怎麼發現的他”,這般重要的問題都忘記詢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