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定北侯宋珩,進宮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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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之隔的彆院內。
季明棠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許久沒有做夢的她,竟然夢到了幾個月前嫁入宋家時的情形。
季相公嫁女,對方又是屢破北狄大軍的定北侯,整個京城都關注著這樁盛大的婚事。
大婚當日,她穿著繁複的翟衣,花樹冠子沉甸甸地壓在頭上。婚車從季府所在的安業坊到定北侯府,一路上都能聽到百姓們熱烈的歡呼之聲。
和郎君同飲合巹酒時,她記得那人身姿挺拔,絳色禮服更襯得他肩寬腰瘦。明明剛從前廳的筵席上回來,他的身上卻並無半點酒氣,反而帶著絲絲沁人的冷香。
季明棠努力想看清他的麵容,卻始終如霧裡看花一般模糊。
她徒勞無功地嘗試許久,直到喜房中懸掛的紅綢變成了靈堂內雪白的魂帛,女眷的嗚咽聲在夜空中如杜鵑啼血,嚇得她猛然從這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一看窗外,晨光熹微,淡青色的天邊還掛著一輪殘月。
白芷比她起得更早,已經燒好了梳洗用的熱水。
見小姐眼下烏青甚重,她關切問道:“小姐昨夜可是被魘著了?”
季明棠心不在焉,一邊任由白芷為她梳頭,一邊暗暗思忖——難道昨日抄的那半卷《金剛經》當真起了作用,宋珩的鬼魂半夜潛入了她的夢境之中?!
饒是她平素不信鬼神之說,此時也不由得慎重起來。
上午她留在房中,抄完了《金剛經》剩下的半卷經書,下午便和白芷一起來到了淨善寺的佛殿。
雀尾爐內香煙嫋嫋,蓮台之上,慈眉善目的菩薩似在俯視人間眾生。
季明棠心神稍定,跪在蒲團上虔誠閉眼。
“諸天神佛在上,信女季明棠希望能和亡夫宋珩說兩句話。
——雖然我借口給你祈福搬到寺裡、實則為了自己逍遙快活是不對。但你家中兄弟姊妹實在太多,烏泱泱的惹人心煩;婆母規矩又立得極嚴,住得人十分憋屈。
——以後逢年過節祭祀的時候,我給你多燒些紙錢、還有行軍打仗用的兵書和刀劍,求你莫要再來煩我……”
一口氣說出心中所求,她總算舒了口氣,打算回到小院,卻發現外麵的地上不知何時覆上了一層白霜,碎玉瓊珠紛紛落下,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白芷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明明隅中的時候天色就陰沉沉的,她還忘了帶傘出門。
“小姐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到屋中拿傘回來接你。”
季明棠沉吟未語。
淨善寺占地頗廣,從佛殿到她們住的地方,一來一回要用上許多功夫。白芷又風寒初愈,若是貿然淋雪,再度染病可怎麼辦?
就在主仆二人都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發愁的時候,身後倏然傳來一道如玉石相撞般的好聽聲音。
“這位夫人,我與家仆帶了兩把綠油傘。”
季明棠轉過頭去,看清來人的麵容後,不由怔了一瞬。
自打患病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似曾相識”四個字的分量了。
豐神俊秀的青年身著靛青色圓領襴衫,腰束玉帶,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有些迷茫的身影。
雖然衣衫和發冠俱不是季明棠熟識的樣式,但他身上那股含霜履雪的氣質,卻讓她驀地想起了昨日在經閣木梯上驚鴻一瞥的年輕書生。
大殿門外的雪勢越來越大,季明棠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青年身側侍立的書童,見他已經從書箱中取出了一把嶄新的油紙傘。
“此番多虧您出手搭救,不知郎君怎麼稱呼?”她斟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