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一直凝神聽著裡屋的動靜,見他出來,不由數落道:“文彥想要銀子,你直接給他就是了,何必這樣推三阻四?再說你就不能找找那個貴人,要些銀錢來嗎?”
“向來都是他的人來找我,我卻不知如何能聯絡到人家……”
周氏剜他一眼,口中嘟囔一句沒出息的,又垂下頭去做她的繡活了。
他們夫妻倆年過三旬才得了錢文彥這一個兒子,老來得子,本就容易偏愛,加之錢文彥明年春闈就要下場,這段日子更是將他寵得無法無天。
錢兆心裡鬱悶,用過暮食,摸摸兜裡僅剩的幾個錢,打算去家附近的茶肆喝上一盅。誰知走到一處無人的暗巷時,他腦後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錢兆兩眼一黑,便再也不醒人事了。
再次睜開眼是在一處陰暗的房中,他頭上腫痛,過了半天才能視物。
眼前是一塊垂下簌簌流蘇的繡簾,白花花的明晃晃的顏色,幾乎讓錢兆以為看到了索命的鬼差。
是誰將他擄至此處的?!
難道是因為兒子在學習上極有天賦,自己被作為人質綁架了,威脅文彥明年春闈不能下場?寒門出身的學子,從來都容易遭受各種各樣的不公……
此時,繡簾後傳來一聲輕咳:“錢兆,揚州人士,年五十三。初為揚州林家酒庫店內夥計,現為京城綺雲樓主管,月例十貫。”
見錢兆臉上露出驚慌的神情,季明棠又道:“你每個月十貫錢的月例,又如何舍得讓兒子去買集賢齋十貫一塊的油煙墨呢?”
女子輕而柔的嗓音,落在錢兆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
那繡簾上柔軟的流蘇,仿佛也變成了白無常索命的哭喪棒,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心上。
“小姐……”
“不錯,你還知道我是主家的小姐。”
“小人還以為您嫁、嫁到侯府去了會有些忙碌,這段時日就沒去叨擾您,”他支吾道:“本想再過些時日,就將今年的賬冊送去定北侯府上。”
“我嫁到侯府去了,所以你就能認他人為主了是嗎?”
“小人沒有認他人為主。”錢兆惶恐地搖了搖頭,“小人隻是、隻是……”
他想起文彥桌上那一把開了叉的雞毛筆,還有因日日翻閱而破爛的書冊。當那個神秘人找上他時,他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就答應了那筆交易——因為他知道,不僅讀書需要錢,今後若是兒子走上仕途,也少不了銀兩來應酬打點。
拿到神秘人給他的第一筆酬金後,錢兆第一次去了集賢齋,才知道這世上除了雞毛筆外,還有那麼多可以用來潑墨揮毫的上好宣筆。
貧寒人家求學的種種苦楚,從小就生活在錦衣玉食裡的小姐會知道嗎?
腦海中陡然湧上一股豪情,讓他竟然生出了反駁主家的念頭:“小人並未背叛主家,隻是小人的兒子明年參加春闈,處處都要用錢。”
季明棠在繡簾後輕輕搖了搖頭,朝白芷使了個眼色。片刻後,十來張簽字花了押的欠契出現在了錢兆麵前。
“自己看看吧,這上麵的字你是最熟悉的。”
錢兆哆哆嗦嗦地拿起其中一張。
他是識字的,也熟悉文彥的筆跡,自然認得這張欠契是城東張家瓦子的。
一陣錯愕過後,兒子種種可疑的行跡突然有了解釋。比如經常夜不歸宿,說是和同窗一起參加詩會;要錢要的格外頻繁,今日是學堂要交束脩,明日是硯台摔壞了得買個新的;還有剛剛借口買油煙墨從自己那借走的十貫錢……難道都進了瓦舍賭坊之中?
他麵色灰白,雙手止不住地顫了顫,最終認命似地閉上雙眼,開口說道:“那個人……是今年七月找上我的。”
錢兆回憶起那一日的情形,正值盛夏,樹上的夏蟬叫個不停,煩擾的蟬鳴聲中,他第一次見到那個頭戴麵具的神秘人。
幾乎沒有任何阻礙,他們很快談定了一筆交易。神秘人需要綺雲樓三樓的雅室做生意。沒有他的交代,任何人都不得上去打攪,即便是錢兆,也無從窺到三樓的情形。
季明棠皺了皺眉頭,如此神神鬼鬼的,難道做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生意?
那人既有錢有勢,自然不缺做生意的地界。可他卻偏偏盯上了綺雲樓,還早就知道錢主管有個正在讀書的兒子,眼下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莫非……是衝著她母親的產業來的?
“你兒子欠的這些錢,對我來說自然不成問題。但能不能替他還了這筆賭債,就要看你能不能揪出那戴麵具的神秘人了。”
錢兆一瞬間仿佛蒼老了許多,聲音顫抖道:“每過旬日,那人便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