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至少要讓鄒黎知道,家不是設計圖,家不是工作室,家是有鄒黎的地方,家是有他王曾亮的地方,家還是能夠兩個人相擁安睡嬉戲打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地方。
是心靈的棲息樹,是孤獨的避風塘。
他想得很好,想得很多,卻唯獨沒有想到鄒黎是隻無腳鳥,他既不會棲樹也不會落沙,他隻會飛。
一直飛,一直飛,永不停歇。
“移民”這個詞,說出來也不怕人笑,王曾亮第一次聽到還是從周景遠的嘴裡,他去他那打聽彭霄雲這個人的背景的時候。
“移民?”
周景遠跟鄒黎是校友,學長學弟的關係,跟彭霄雲更是一個係的前後輩,在他們那個到處都是富家子弟的名牌大學,他們幾個的背景也隻能算是眾富家子弟中的中上流。這是王曾亮這種一年家庭的農耕收入剛剛過萬的貧民子弟難以想象的,周景遠這種都隻能叫中上流,那真正的上流是什麼樣?他完全不敢想。
或者說,他從沒想過鄒黎的家庭原來是這樣一個階級的存在。他那時剛剛跟鄒黎上了床,鄒黎剛被他糾纏到鬆了口同意改變他們之間的關係,他正得意得快要上天摘月亮,這一大盆冷水就猛不丁潑了過來。
這個叫彭霄雲的人是鄒黎的前任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什麼叫移民?
天天跟小初中都沒上完的農民工打交道的王曾亮感到自己陷入了知識盲區,從字麵意思來看,好像有點知道,好像又有點不知道,具體什麼意思他還真不清楚。看著周景遠那隨口而言的神態和孟良點頭的樣子,他明白這個詞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應該是個再基本不過的常識問題,於是他也沒直接問。
“嗯,全家都去美國了,他們家上一輩本來就是在美國長大的混血,一半的親戚都在那邊,彭霄雲媽媽前幾年去世了,回去也正常。”
“彭霄雲他姐夫在某軟當高層呢,名校生再弄個高大上的美利堅國籍,出來多好混。”孟良這個和王曾亮一個讀不得書的學渣說起這些知識分子的時候滿嘴都是酸味兒,“哪像我,隻能靠入贅娶個不愛的女人混前途。”
“你也好意思說。”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人這麼辛苦地活著不就是圖個名啊利啊的。”孟良一點也不認為自己的三觀有什麼問題,反而把他們一起拉下水,“我不信你們對這些就乾乾淨淨沒一點想法,真沒想法,乾嘛不出家去?我就看不慣周景遠你這個口是心非隻會說漂亮話的偽君子,還有阿亮,我也不信阿亮是純純為了愛才追了鄒黎兩年,真這麼執著的,要麼執念深到腦子有病,要麼就是目的不純。”
周景遠給了他半仰著晃蕩的椅子一腳,孟良連人帶椅子一起向後栽倒。他也不氣,頭朝下地栽在地上衝神情晦澀的王曾亮嘿嘿笑:“怎麼樣,阿亮,我說沒說錯?”
周景遠:“王曾亮你彆搭理他,他自己是糞坑裡的屎,就看誰都是攪屎棍。”
孟良:“閉嘴啊,我問阿亮呢,跟你這個攪屎棍有什麼關係?”
周景遠被他一句話惹毛,起身就要拿衣服就走人:“沒必要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他嘴巴賤你當他放屁就行。”
孟良繼續放屁:“那不然圖什麼?阿亮你圖什麼?就鄒黎那麼號人物,你圖啥?圖他不會說話不會關心不給你花錢?還是圖他英俊帥氣床上功夫好?彆怪兄弟給你潑冷水,鄒黎可沒幾個錢,也給你介紹不了幾個生意,你要圖錢是沒指望了還不如多巴結巴結周景遠,要是圖喜歡,嗬,您怎麼樣我不知道,他可未必是喜歡你才答應你,他答應跟你好的那天剛好就是彭霄雲發朋友圈宣布移……唔!”
“閉嘴吧你!”周景遠抽了幾張紙巾揉成團直接往孟良嘴裡塞。
“呸!喂!周景遠你有病啊?!”
王曾亮結合前後邏輯大概聽明白了:“移……民?”
周景遠說得對,他跟孟良早早就警告過他,不隻是他們,他家裡人說過,鄒黎媽媽抽過他耳光,曾喜做夢都巴不得他們分開,李圓也講過他跟鄒黎不合適,連鄒黎本人也早就提前向他預告過:不要輕易進入這座圍城。
大家都很坦誠,沒有隱瞞,隻是一直以來他塞住了耳朵,除了順著自己來的話,多的一句都聽不進。
車外下起了大雨,透過雨幕,他看向森羅那依舊亮著暗燈的高層。
很奇異地,心平氣和。
想象中天塌了地裂了,王曾亮要爆/炸了的狀況並沒有發生,淡定得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他甚至還開了瓶可樂喝了一口,聽著車窗外的轟隆隆的響雷和嘩啦啦的暴雨聲慢慢地想,都發生這種事了,還要不要去森羅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