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王曾亮一夜都沒怎麼睡著,半宿在吐,半宿在做噩夢。
一會兒夢見他的家裡發了洪水,水都泡到床上把他泡嗆了水他才發現家裡被淹了,他連忙大叫鄒黎趕緊上房頂避難,滿房子到處遊著找人也沒找見,在水快淹住整個房間內部時他才絕望地遊出了房間,艱難地爬上樓頂,結果卻在樓頂看到了衣服乾乾淨淨非常淡定地拿了個紅酒杯品酒的鄒黎。他問夢裡的鄒黎為什麼不叫他一起,鄒黎喝著酒很冷漠地說,我憑什麼叫你。
又一會兒夢到老平跟他哭,問他借錢去幫應自群度過難關,他惱怒至極:“那就是個偽君子,你長點腦子行不行?他哪兒需要你幫!”結果老平說“你為什麼冤枉好人,我真是看錯你了,以後不要叫我給你乾活了”,他火大得要死,憤怒地罵了好一堆臟話。
中間醒了一次,看到窗簾外的天已經蒙蒙亮,聽到了有人出門關門的聲音。他知道是鄒黎,但是酒喝多了頭重得像個不倒翁底,晃來晃去,就是醒不來,更彆說開口叫人,隻好閉上眼又做夢了。
這一回他夢到了自己被殺了,而且是猛不丁地被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殺了,一根竹竿從這身體頭穿到身體那頭。
醒來出了一身冷汗,發現太陽已上正空,而自己還活著。
枕頭邊的手機裡有三四個未接的工作來電,他下了床去洗漱,出來以後看著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屋子沉默了好久。
日子還要繼續。但和鄒黎的日子,還要繼續嗎?
說出來可能他自己都不信,他現在竟然開始有點期盼了,期盼那一天的到來。
苦笑一聲,歎氣一聲,認命地去收拾殘局。
花了十幾分鐘將地上的東西全部撿進了一個很大的塑料袋,又掃掉了被砸爛的電視機屏幕碎片,沙發墊子也卷起來塞進了一個裝被套的袋子。洗手間裡昨晚他的牙刷和杯子被扔進了馬桶,當然是不能用了,他也直接丟了,拿以前出差帶回來的一次性牙刷和紙杯漱口。
昨晚上半夜他基本是在廁所度過的,抱著馬桶位置都沒挪,吐累了靠牆休息會兒,來感覺了繼續吐。湧出來的東西可不知道哪裡是鼻子哪裡是嘴巴,隻要有個洞就往出來鑽,沒一會兒就把紙包裡的紙用完了。他叫鄒黎幫他拿包紙,叫了十幾次都沒人理,最後還是他自己不嫌自己惡心拿手抹了把,出去自助了。
“嘔。”宿醉的感覺還沒完全過去,刷牙的時候又乾嘔了好幾下。
看著鏡子裡胡子拉碴疲凶神惡煞的樣子,回憶起了昨晚他說過的話:【拜托你,處理好你自己的情緒,不要影響其他人,行嗎?我也很忙。】
他不太記得鄒黎那會兒是什麼表情了,他沒看,說完這句話他就去了臥室換衣服。唯一記得的就是他換完衣服出來,看到鄒黎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低著頭一動也沒動。
轉身去他的工作間前,若有似無地回了他一聲【好】。
“呼……”他閉著眼揉了揉胃,有點難受。
這股波濤洶湧的愧疚感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賤入骨髓了?
整理好心情後,他下午去上班了。老平和阿維已經不在他的工地,地磚也沒剩幾塊了,還有一個工人在,看進度也輪不上他幫李圓搞。
不出意外再有一周多應該就收尾了。
從去年年後到現在,一年多了,他除了年初過年那幾天休息了一周外幾乎全年無休,生意太好也是個煩惱。再有八天,也就是五月的最後一天就是他的三十大壽,本來還想跟鄒黎好好過一過的,現在看起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指望。
“……好,那明天就貼牆紙吧,下午我叫人來把垃圾廢料拉出去……可以,可以……辛苦了。”跟工人交流完,他出門攔了個出租。
“去森羅。”
不管怎麼樣,老平的事還是要解決一下,不然真的太惡心了。他都嫌惡心。
昨天晚上他在停車場差點被應自群那個偽君子惡心吐了,應自群也是“能屈能伸”,怕他直接找老平攤牌,還給他磕了個頭借著微微一點酒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演技一流。
由於他跟應自群說要他“坦白從寬”,如果沒亂編的話,那也是個聽起來很純情實際上很惡心的故事。
老平,也就是平瑞是應自群二十多年前還沒有結婚的時候圖新鮮耍的男朋友,那會兒二十一歲的平瑞已經已婚生子了,據說年輕時的平瑞又瘦又白長得像劉德華和古天樂的合體,小鮮肉一個,即便家境貧寒也依舊追求者甚眾。平瑞的老婆就是其中一個,應自群也得算一個。
和現在的性格沒太大的區彆,年輕時的平瑞也是不善言辭性格內向古板,他老婆也不算善茬,是個性格潑辣強勢的胖妹,追到他之後怕他在外花心將他管理得非常嚴格,身上除了吃飯錢一分多的都不會給他,也不讓他多跟工人混,說是怕他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壞了。年輕人的世界,就是吃吃喝喝的世界,從不參與工友集體活動的老平很快就被孤立了,過上了獨來獨往讓老婆安心的兩點一線生活。
後來難產了小孩的胖妹一下子產後暴瘦,天天以淚洗麵情緒愈加暴躁,無名火翻天,平瑞在家就是罵平瑞解氣,平瑞不在家,她還會追出來跑到工地上罵平瑞。罵的話也很難聽,無非就是一些“廢物、沒用、窩囊廢、傻子”之類的貶低的話,罵他沒本事養不起家害得她跟著過苦日子,罵他那一家人都是乞丐,罵他就是一個好看的繡花枕頭等等等等。
那個年代沒幾個人聽說過“產後抑鬱”這種病,自然也不懂得胖妹這個情緒暴躁極端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正常人範圍了。
平瑞也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與傷心的妻子爭論,保持沉默,埋頭乾活,任由辱罵。
但是人總歸是人,是人都會有情感的需要,有被認同的企求,有被包容的期盼。渴望親密,渴望溫情。
而應自群,就剛好出現在這個關頭。
他來到了整個情感世界匱乏如荒漠的平瑞的麵前,哪怕一滴的甘霖也足以讓一顆乾涸至接近死亡的心重新複蘇。
地下情持續了整整兩年,第三年,也就是平簡四歲時,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