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現在的處境,無論哪個男人與她扯上關係,或都會遭人嚼舌誤會。
恩人交代完好似就走了。
身前的腳步聲已愈行愈遠。
冗長僻靜的陋巷中,那個跪匍在地上的柔弱女子卻並未起身。
她隻覺心頭受堵,喉頭格外梗窒,撐在地上的手掌,抓起了一把粗糲的砂石緊握在拳中,那些被強壓著的滿腹腔的委屈,在獨剩一人時,才終於排山倒海般全都溢了上來。
被人驅趕,遭人嫌棄,被恐嚇威脅,險失清白……
百姓們冷嘲熱諷的眼神,王順良嘴臉醜惡的梟叫,流氓宵小滿麵的穢笑……今日所遭受的這一切一切,裹挾著漫天的惡意朝她席卷而來,幾乎就要將她侵沒。
她跌坐在牆根,雙臂環繞著膝蓋,緊緊自抱。
猶如隻受了重傷,遭人遺棄的野貓。
一滴碩大的晶瑩淚珠,順著麵頰滑落下來,砸進塵灰當中。
漸漸的……一發不可收拾。
從剛開始的小聲啜泣,慢慢哽咽,最後無法自抑掩麵痛哭。
哭聲順著巷風吹散,回蕩在荒涼頹敗的陋巷,嗚嗚咽咽宛若一首傷歌。
驀然,頭頂傳來句清朗男聲。
一板一眼,似是照例在詢問樁公事。
“還未能查出證據?將那人送上公堂?”
尤妲窈哭聲一滯,從臂彎中緩抬起頭,望向了不知是一直沒走,還是又折返回來了的恩人。
他問話中透露著疏離,不太像是關切,眉頭甚至微蹙著,略微不耐,更像是端坐在官堂上照章詢問案情的紅袍高官,在指責著辦事不力的下屬。
尤妲窈並未回答,算是默認。
到底不願讓人窺見脆弱,她抬手迅速將麵頰上的淚珠擦乾,但心中的那股子憤恨到底是怎麼都壓不下去,麵對這個隻有兩麵之緣的陌生男人,終究讓擠壓了許久的情緒全都傾瀉而出。
“恩人,你說王順良究竟何時死?
他的保護傘攝政王究竟何時倒?
皇上究竟何時才能肅清妄臣,重整朝政?
百姓究竟何時才能有苦可訴?有冤可申?”
李淮河眸光微震。
心頭仿若被隻無形的手攥在掌中,呼吸微窒。
可見澧朝已受荼毒多年,千瘡百孔至此。
就連個萍水相逢的尋常百姓,都已心憂至此。
他默了許久,才緩聲道了句,
“時候未到罷了。”
她揚起臉,淚眼漉漉望向男人,嗓音帶著撕聲哭過的沙啞。
“那恩人…你說,我還能有命活到那一日麼?”
他居高臨下,負手在身後,垂眸望著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淒慘麵龐,一言九鼎道了句,
“你必比他們活得長久。”
其實這不過就是樁冤汙案,比起刑部積壓的那些錯綜複雜的冤案來說,不知要簡單明了多少,隻需李淮河道一句“徹查”,便會有人在半個時辰之內,還原事情真相,還這女子一個清白。
可人若是不能自立,就算伸手幫了一次,可是無濟於事。
李淮河在宮外微服私訪多年,這並非是他遇上的第一個身世淒慘之人,可尋常百姓遭遇的這些諸多不公,在他規謀已久的大事麵前,卻確實微不足道,若次次都需他聖躬親辦,未免也太過瑣碎耗神了些。
強勢介入他人因果,隻會適得其反。
李淮河自認那日派人將她送到葭菉巷的忠毅侯府,於她便已是仁至義儘了,若她自己熬不出來,那便再怪不得旁人。
“借恩人吉言。
我必留著命,擎等著那一天。”
尤妲窈並不知他那句話的份量,隻當是好心安撫,可饒是如此,她晦暗的眸底複又湧現出些光亮,她吸了吸通紅的鼻頭,微抿了抿唇,由衷道了句,
“小女有心想要償報恩情,可也自知不能為恩人做些什麼。
改日必去通天寺為恩人點盞長明燈,日夜為恩人祝禱,隻盼恩人事事順遂,心想事成……”
可好似恩人不耐聽這些。
他蹙著眉頭,伸手往袖袍中探摸著什麼東西…尤妲窈下意識以為他要掏出塊巾帕來,遞給她拭淚。
可她錯想了。
恩人確從袖中掏出來一物。
卻並不是能慰問人心的柔軟巾帕。
而是掏出了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拋在了她身前。
那匕首通體漆黑,隻手柄處綴了顆碩大無比的紅寶石,刀刃在拋落的瞬間由鞘中露出一小截,泛著明晃晃的冷光,似是極為鋒利。
“學會還擊。
若有下次,莫做逃命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