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算是把生死看得很淡的人了。
直到看到我堂舅一家,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把死當作休息,把生離死彆當作一次簡單的告彆。
“媽,二舅和祁安來看你了。”
我堂舅教完我堂哥後,把我跟老爺子領了進去。
本來我堂姥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說話也是兩三個字,多了說不連貫。
看到我和老爺子之後,她好像恢複了一些神誌,朝我招了招手。
我忙走到跟前,跟她打了聲招呼。
她看著我,叫了聲祁安,形同枯槁的臉上微微浮現出一絲笑容。
我記得這小老太太以前很多話,每次過年我去看她,她都要問東問西,但是現在她說不出來很多話。
她看了我一會兒,突然伸手抓向我的手腕。
我沒掙紮,隻是有些茫然,但很快發現她在給我把脈。
其實她都有些神誌不清了,不知道是不是職業病發作,給我把了一下脈之後,又摸著我的臉,伸手去扒我的眼皮。
她像醫生在給病人檢查瞳孔,看了我兩隻眼睛,這才把手放下去,也沒說我身體怎麼樣,就看了看我跟老爺子,費力地問我們吃飯沒。
老爺子俯身過來,笑著說道:“姐,沒吃,剛剛坐車回來。”
堂姥轉頭望著我堂舅和堂舅媽:“領你舅,吃飯。”
這是我聽到堂姥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晚八點十五分的時候,她過世了。
先前堂舅說堂姥熬不過今晚,但也沒說具體什麼時間,沒想到天剛黑下來人就咽了氣。
親戚們都在說,堂姥是怕自己咽氣咽得太晚,那時候大家都在休息,就得半夜爬起來,所以天一黑她就走了。
人一走就得發喪,辦喪事的東西早已準備好。
靈堂很熱鬨,來了很多人,後半夜還有人在靈堂旁邊打麻將,有說有笑的。
我有些不理解:“辦喪事打麻將,這不太合適吧……”
老爺子說:“不打麻將打什麼,打架嗎?”
我說這樣是不是不太照顧家屬的心情。
“守靈就是陪夜,要的就是熱鬨,人不斷,香不斷。”
“也說明這個家族人丁興旺,讓逝者也安心,即便她走了,這個家也不會散,有很多人在幫趁著。”
老爺子說道:“你年輕,還不懂這些,反正人都有這一天,搞得淒淒涼涼的,家屬才會更難過。”
我點點頭,算是明白了。
人沒到一定歲數,見識還是淺薄了些。
“我聽堂舅他們說,堂姥要土葬,現在不是不能土葬嗎?”
“是不能土葬,但你堂姥在村子裡有威望,她思想又比較傳統,不願意火葬,所以大家都默許的,村長也不會說什麼。”
老爺子突然看著我,說道:“將來我走了之後,我也不想火葬,你不要帶我去火葬。”
這話聽得我心裡不是滋味,我不悅道:“你說這些乾什麼。”
老爺子:“這不是趕上你堂姥這事兒了嘛,提前跟你說一下,我反正不想火葬,幾千年的傳統都是入土為安,現在搞什麼火葬,人死了還要拿去讓火燒,這不是挫骨揚灰嘛。”
“萬一將來城裡不讓燒紙,你還可以回來給我燒。”
我不想跟他討論這個話題,連忙點頭:“行行行,你彆說了。”
今天晚上要守夜,但都是年輕人和村子裡的青壯年在守。
我讓老爺子去睡會兒,他說不睡,第一個晚上他想陪陪他堂姐。
說完這話沒多久,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我也犯困,不知道是第幾輪法事做完,我給我堂姥磕完頭就去附近逛了起來,準備醒醒瞌睡。
我逛著逛著,逛到了村子裡的河邊。
都說農村裡的小孩比較皮,又會爬樹又會下河,但偏偏我是個例外。
我至今也不會遊泳,小時候根本不敢下水,就跟有的人怕狗一樣,我怕河,不知道為什麼。
現在長大了倒是不怎麼怕。
此時我叼著煙,來到河邊,再往前一步就是水。
本來我是不慌的,可是我突然多了一段記憶,我想起來我小時候好像在這條河的河邊被人推下去過,當時我還嗆了水。
推我的那個人是個小孩,我掉下去的時候晃眼間看到了他的腿。
我愣在原地,頓時有些心跳加速,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想起來我有過這麼一段記憶,現在突然就想起來了。
就是這段記憶,導致我小時候不敢靠近河邊,更不敢下水。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我當時被人推下河的時候,年紀太小,加上受到驚嚇,我選擇性地遺忘了這段記憶?
可是隨著年齡增大,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不是應該更加想不起來這事兒嗎?
此時我再去看河麵,內心突然升起一絲惶恐,腿都有些發軟,小時候被人推下河的陰影再次浮上心頭。
我鬼使神差地,一腳就想踩下去。
巧在這時,突然有隻手拉住了我,把我攥了回去,連把我拉得退了好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