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速很慢,像是帶著櫻走過自己曾經走過的人生。
反正也不著急,路澤飛那邊肯定還是要費一番功夫才能通過那些家主的考驗。
源稚生一邊說著,一邊想起了來自中國的《西遊記》。
他和稚女講過那個故事,他說那個自封齊天大聖的猴王是那麼威風帥氣和強大,不可一世,可稚女卻哀傷地說猴王真是孤獨啊,他真是孤獨得可憐。
現在想想,還真是,那猴王真是孤獨啊,他從石頭裡蹦出來迷茫地看著世界,卻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要到哪去。
那個時候,他和稚女就是如此,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不知道去哪裡,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源稚生站了起來,望著窗外,目光介乎於澄澈和空洞之間。
世界真大,世界又好小。
這麼多年了,自己居然從未遇到過源稚女,可是現在,他們卻又相遇了。
源稚生曾經想過離開,可是現在,他已經無路可退。
命運又一次追趕上了他。
不是路澤飛逼著他做出選擇,而是他自己必須要逼著自己來做出選擇。
他必須直麵一切,就如很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中,他選擇親手取走源稚女的生命一樣,再次做出選擇。
他慢慢捏緊了手中的照片,就像握住了蜘蛛切的刀柄,櫻緩緩靠在源稚生的肩膀上。
......
東京,一間很不起眼的居酒屋裡,櫻井小暮穿著一身黑色的長款連衣裙站在傘下,暴雨沿著居酒屋的屋頂往下滑落,雨水連成線如同掉落的玉珠般滑落。
櫻井小暮看著站在自己身側一言不發的龍王大人,一時間也沉默了。
龍王大人似乎在等待著某個人,他翹首以待,似乎在期盼著某個人出現在街道的那端。
肯定不會是王將,因為櫻井小暮知道龍王大人每次見王將的時候會露出怎樣不加掩飾的厭惡神色。
可如果不是王將,又會是誰呢?
誰能讓龍王大人親自等待呢?
櫻井小暮也不在意,哪怕今天晚上她就必須回到大阪,回到極樂館,但至少現在,櫻井小暮是很滿足的。
前所未有的滿足。
源稚女就這樣站在街口等待著,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街道儘頭的雨幕中突然出現一道黑影。
櫻井小暮好奇地朝著源稚女打量的方向望去,卻見雨幕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騎著車嘿喲嘿喲地從遠方駛來。
那個老人看上去年紀很大了,可是蹬這麼沉重的板車卻絲毫不顯得費勁。
看他頭上紮的布巾,像是個拉麵師傅。
拉麵師傅?
龍王大人等的人居然是一位拉麵師傅?
而且,還刻意把自己從大阪極樂館叫過來,就是為了讓自己和他一起見一見這位拉麵師傅?
櫻井小暮明顯有些不可置信。
尤其是,她感受到,龍王大人握著自己的手竟然開始了微微顫抖。
對於櫻井小暮來說,這是絕對不可思議的一幕,這個強大的龍王大人,居然會在這個時候手心出汗,身體顫抖。
那個拉麵師傅究竟是誰,為什麼龍王大人會有如此強烈的情感波動。
在她心中,龍王大人是所向無敵的,是無所畏懼的,即使是蛇岐八家的天照命,也絕不是大人的對手。
然而,這個在自己心目中無所不能的龍王大人,在這一刻,竟然真的在哆嗦,
甚至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櫻井小暮側過頭去,這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認識了這麼多年的龍王大人,似乎有她從未見過的一麵。
今天的他眉眼柔弱,像是個不知事的少年,完全沒有半分平日裡屬於龍王的冰冷與高尚……
櫻井小暮忽然覺得,這樣的龍王大人似乎也很好看,於是,她用力握住了龍王大人的手,想要將自己手心的溫度傳遞給龍王大人。
她微微用力,反手握住源稚女的手,想將掌心的溫度傳度給他。
源稚女目光迷蒙地凝望著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老人。
老人似乎是對大半夜還有年輕人手牽手在外麵淋雨感到稀奇,回過頭多看了兩眼他們,而後繼續踩著廂車行向遠方,沒錯,老人並沒有多看源稚女一眼,反倒是在櫻井小暮的臉上停留了幾分鐘,繼而緩緩點頭。
似乎隻有源稚女能夠明白老人這個點頭的含義究竟是什麼。
這一次源稚女沒有和上杉越相認,因為他不知道暗中是不是有人在監視。
今天他隻是想讓自己爹的父親看看自己未來的兒媳婦。
雖然,櫻井小暮可能在明天就會死去,或許他自己可能明天就會死去,但是,都已經不重要了。
源稚女收回了目光,眼神重新變得平靜。
現在的他,是極惡之鬼風間琉璃。
也是仍停留在十七歲那年的源稚女。
他也是要向赫爾佐格複仇的源稚女。
他想起了當初和路澤飛的一次談話。
風間琉璃告訴路澤飛,其實猛鬼眾的很多人,都沒得選。
他們曾經都渴望過光明,隻是被光明拋棄了,那麼猛鬼眾的鬼跟他一樣,生來就不被允許活在陽光下。
風間琉璃一直都認為,他的存在就是個錯誤,就是個悲劇,生在錯誤的地方,擁有錯誤的身份,可是,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然而路澤飛一番話徹底讓風間琉璃傻眼了,路澤飛說,沒有人生來就有選擇的權力,沒得選不過是借口,‘光明’?這種東西有何意義?是‘人’是‘鬼’又有何區彆?
猛鬼眾之所以永遠活在陰暗裡麵,隻是因為猛鬼眾比蛇岐八家要弱而已。
弱肉強食,這是個連‘黑道’都能自稱‘正義’的地方,‘正義’從來都是由勝利者定下的。
而自己要變強,要證明自己,證明給哥哥看,自己要做的,就是親手殺死王將,親手殺死過去那個懦弱的自己。
......
上杉越也是沒想到第二次和源稚女見麵會是這樣的場景。
他本來還很好奇,這種天氣,居然還有小情侶在外麵瞎轉悠,而且明明身後就是可以遮風擋雨的居酒屋,他們卻怎麼樣都不進去,這種月黑風高的夜晚,難道不應該直接去情人旅館開個房把正事辦了。
可是,當他看到那個年輕人的臉的時候,一直無所謂的上杉越臉色變了。
他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不能和對方在街上相認。
對方的那張臉,眉清目秀,眼神似乎有點柔弱,細看卻透著妖冶。
是源稚女。
儘管隻見過一麵,但是上杉越能夠清晰辨認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