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幸福嗎?”
周尋曾在街上遇見一個小欄目組的采訪。年輕的主持人笑著問他這個問題。
於是他也笑著回答“當然。”
而那天,已是他連續一周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的日子。眼裡布滿紅血絲,眼下掛著濃濃的黑眼圈。
記得當時剛畢業,他與秦宇升一同創業。手裡沒什麼錢,隻能住在狹窄的出租房。
每天跑業務回來以後,還得做飯打掃。
不過當時,他是真心覺得生活充實而閃閃發光。
能遠離那個魔窟一般的家,和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而後來。
後來,公司越做越大。他終於有了更多休息時間,卻也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常常是閉著眼,不知不覺天就亮了。覺極淺。
像現在這樣睡得這般沉,已經是久違了。
這麼說或許有些奇怪,但周尋清晰意識到、自己正在睡夢之中。
耳旁聽得見人說話。那聲音冗長而緩慢,如同一首催眠曲。
手臂有些麻。似有陽光越過窗戶,灑在肩上,無比溫暖。
他現在,是在哪兒?
“……尋。”
“周尋。”
“起來!”
最後一句話讓周尋猛然驚醒。他倏地睜開眼,就看見一熟悉而陌生的男人站在眼前。
那男人挺著個啤酒肚,手裡拿著戒尺。
“睡挺香啊?”
話音剛落,便響起哄堂大笑。
周尋仍在愣神之中。
“讓你上去答題,你在這兒給我發神。”
男人戒尺拍了幾下桌麵,“要麼現在上去,要麼給我出去站著。”
周尋循視線望去,見前方是黑板,依次列了幾道數學題。已有幾個身著校服的學生站在黑板前麵,隻剩一個位置空著。
周尋虛起眼睛。
……自己這是在做夢?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但那明顯是自己高中時期的校服。眼前的男人也十分麵熟,貌似是高中數學老師。
自己做了高中時候的夢?
為什麼?
因為同學會?
數學老師見人還呆坐原地,不耐煩了“你真睡傻了?做題……”
話沒說完,便見眼前男生站起。
數學老師“這就對了嘛……”
然後,看見對方轉身走出教室。
數學老師“……”
他惱羞成怒,“你好好給我在外邊站著!下課前不許進來!”
學生們私底下嬉笑。
“那貨怎麼了?竟然頂撞牛老?”
“嗬,我看是睡糊塗了在夢遊呢吧。”
“那麼簡單的題都不會做。怎麼考進咱們高中的?”
數學牛老師表示很生氣,一拍尺子“彆說閒話了。你,上去!”
說小話的同學臉垮了下來,心不甘情不願走上了講台。
離開喧鬨的教室,周尋沒有停留,而是徑自去了廁所。
他現在想儘快確認一件事。
高中廁所在記憶中留有模糊的印象。入門處是洗手池,往裡就是小便池和蹲廁。學校為節約成本,所有蹲廁都沒有安門。
也因此,蹲廁幾乎沒人會用。
他匆匆掃了一眼,望向鏡子。
鏡子裡的人很年輕,臉上沒有皺紋、十分稚嫩。隻是眼中帶著一絲迷茫,似乎還未理清現狀。
周尋抬起手,鏡子裡的人也跟著抬起手。
他推了下眼鏡,鏡子裡的人也跟著推了下眼鏡。
他定住,鏡子裡的人也跟著定住。
“……”
這是高中時期的自己。
高中時候,他剛經曆奶奶離世,來到母親家中當一個“添麻煩的外人”。整個人魂不守舍。
明明該是最肆意張揚的年紀,卻過分沉悶陰鬱。跟丟了魂似的,畏畏縮縮,止步不前。
——一如二十八歲的自己。
周尋扯了下嘴角。
他以為自己變了。但無論是十年後還是十年前,似乎都是一個樣。
周尋摘下眼鏡,擰開水龍頭。
他現在迫切想要清醒一下。這麼做了,說不定就能從夢中醒來。
水龍頭的水也如記憶中一樣,無論炎夏還是寒冬,都是冰冷的涼水。
到了高三,為了不讓自己在課上睡死過去,他幾乎每堂課下來都會過來洗一把臉。
涼水刺激著皮膚,毛孔緊縮。
周尋聽著水聲,水滴沿著下巴一滴滴往下淌。抬起頭,鏡中的少年發絲也打濕了幾分。漆色的眼睛如鴉羽般幽深。
他頓了頓,關上水。
周尋十分討厭自己的臉,因為是最討厭的父母的結合體。
尤其是那雙眼睛,跟那個酗酒家暴的父親一模一樣。他看著自己,就好像看見了以前的父親。
所以,儘管他視力正常,也依然求奶奶給自己配了一副眼鏡。從此以後,世界模糊,不再可怕。
周尋袖口擦乾淨自己的臉。
即使這樣也沒有醒過來,反倒讓他更加清楚意識到現在的處境。
他現在站在高中時候的男廁,配置布局都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男廁窗外就是一株大樹。大樹呈新綠,嫩芽冒頭。似乎剛入春,天氣微涼。
外邊正在上課。剛出門的時候,門牌上寫著高一(3)班。
綜合以上,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自己很可能回到了十三年前,回到剛上高中的時候。並且是在高一下半學期。
當年他初三畢業,就得到了撫養自己長大的奶奶的死訊。進了親生母親和繼父家的門,從此開啟被嫌棄的人生。
接著與秦宇升相遇。他以為對方是將自己拉出地獄的神,卻不想對方是剪斷蛛絲的惡魔。
周尋將眼鏡揣進兜裡。
如果。
如果這不是在做夢,如果上天真聽見了他的願望,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