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頌雪說:“她永遠超出彆人的要求,所以她能把您的不滿足甩在身後,您有沒有想過是她是為了什麼做到的呢?我認識何默默的時候她才十四歲,整個補習班裡她是最矮的,她穿著一看就很便宜的T恤,用著20塊錢一隻的鋼筆,拿著讓所有人都羨慕的成績。其實我一直都認識她,初一我爸第一次給我開家長會,整個年級的表彰名單貼在樓下,他站在那兒看,名單第一個就是何默默的名字,上麵寫著她全科目滿分。
“我爸問我:‘這個叫何默默的是家裡很有錢麼?’我說:“應該不是。”我爸就說:‘養兒當投資,這個何默默的家長真是投資高手,以小博大賺大發了。’從那以後我就一直記著何默默這個人,她還是個學生,在我爸的眼裡已經是穩賺不賠的一筆投資了。
“阿姨,你你在彆人的眼裡一直都是值得被羨慕的對象。根本不需要您履行什麼責任義務何默默靠自己就已經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您現在為了知道她不想告訴你的事想起了你的責任和義務……阿姨,我實話告訴你,我隻想笑。”
明明昨天忐忑地問能不能繼續當朋友的時候還那麼可愛,明明昨天和默默爭論的時候還是個有點脾氣的小姑娘,現在的林頌雪卻已經是尖銳的,何雨能甚至能感覺到她身上豎起的尖刺即將刺進自己的身體裡。
何雨低下頭,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我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沒有出現,現在還想過問,其實很沒意思?”
林頌雪沒有回答她,女孩兒的眸光轉向了樓梯向上的方向,她的表情也已經說明了一切。
“唉。”
何雨長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林頌雪皺眉看著她:“何默默是不會就這麼在這坐下的。”
“是麼?”何雨屁股不動,隻是隨意地拍了拍兩隻手,“我女兒的衛生習慣真好。”
林頌雪:“……”
外麵的雨還在下,樓梯上麵的窗開著,樹葉被雨水澆淋的聲音傳了進來。
“我從來沒有把我的女兒當成是投資。”疏落的聲響裡,何雨用何默默冷淡的聲線開始講她們母女兩個人共同的故事。
“不怕你笑話,在她上小學之前我對她最大的期待就是二十年後不要找一個會拋棄她的男人,我隻希望她過得比我好。她三歲的時候他爸出國進修,我為了供他爸,白天在商場上班,晚上在一家外貿公司的車間看著人炒那種出口的花生,把她留給了她姥姥,結果,兩年……他爸回國給我了一份離婚協議,他想留在國外,他想要綠卡,他找好了在國外跟他結婚讓他有綠卡的人,說實話,我徹底崩潰了。我們結婚八年,我二十二歲嫁給他,二十五歲生了默默,還沒到三十歲,我什麼都沒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過得特彆糟糕,我工作丟了,一天一天地喝酒,到處混,昏頭昏腦地忙著找個能接手我的男人……我混到什麼樣呢?我最好的朋友,她對我比你對默默還好,我們十歲就認識了,她把我從酒桌上拖出來,把我的頭摁在浴缸裡,說如果我不冷靜她淹死我再償命。”
成年人的語氣雲淡風輕,成年的故事裡是撕開了陳舊時間組成一層層皮囊露出來的一點東西,連血帶肉。
林頌雪不知不覺地站直了身子。
“我把默默給忘了。我忘了我還有個孩子,我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在我朋友的幫助下重新找工作,那天默默發燒四十度轉成了肺炎,我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罵我罵得震天響,她其實特彆愛哭你知道麼,那次她氣的都不會哭了。我去了醫院,看見默默小小的一點點躺在病床上,臉都燒腫了,我腦子裡‘嗡’地一聲響,才想起來她是我的孩子,我應該是生過她,養過她,可我都不記得了。就在病床前邊,我媽還罵我,跟我說她已經決定了把默默送給彆人養,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就找彆人來疼她。默默那時候剛過六歲,她睜開眼睛,用小手抓著我的衣角,跟我說‘媽媽你彆送我走,我會當個好孩子’。”
不會流眼淚的成年人依舊沒有哭,她看著抹眼淚的小姑娘,甚至還能露出一個笑容。
林頌雪甚至沒有擦乾淨臉上的淚水,她用一種近乎於仇視的眼光看著“何默默”,那麼鋒利,幾乎是想透過這個表象紮穿名為“何雨”的內在。
何雨臉上的笑意變得更明顯了,她接著說:
“三十一歲,我開始學著當媽媽……養家,賺錢,彆人給孩子飯,我也給孩子做,彆人給孩子買衣服我也買,彆人陪孩子玩,我也買了洋娃娃……結果有一天默默的小學老師告訴我,何默默她已經自學完了小學全部課程,問我是怎麼教的,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甚至想不到九歲的小孩子會把零花錢攢下來去買鄰居家孩子處理的小學課本。等我知道的時候,我的第一感覺是‘不對呀,彆人家的孩子也這樣嗎?’
“默默成長的太快了,我甚至還沒學會怎麼當一個媽媽,她已經在打算自己的人生了。沒人告訴我應該怎麼給這樣的女兒當媽媽。她不哭不鬨不會淘氣,她比我這個當媽的還懂事兒,她上初中的時候我已經能想象出以後她考進最好的大學、做最體麵的工作,我呢,彆人說起我,會說我是何默默的媽媽,我覺得我這輩子就算是沒白活了。
“直到我變成了她,我才發現……我的女兒過得沒我以為的那麼好,她很辛苦,還沒有朋友,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覺得她什麼都做好,連我這個親媽之前都這麼想,我一邊越來越為她驕傲,也為她心疼。更讓我難過的是,我變成了她,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學習,一頁單詞背了三天隻錯一個我都開心,可對她來說這算什麼呢?我在這兒的每一天隻能讓她身上的光彩一點點都掉下去。”
屬於“何默默”的臉上笑容是苦澀的。
“現在這麼個局麵,我們短時間內換不回來,所以,哪怕有那麼一點點的機會,我希望我能讓默默的人生有那麼一點兒改變,她才十六,哪怕隻是讓她多個朋友,或者是解開她的一個心結,也是我這個當媽的願意努力去做的。”
她的話音未落,上課的鈴聲已經響起。
林頌雪一把抓住欄杆往樓上衝,路過站起來的何雨,她說:
“好吧,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