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笑著說,她笑容有點複雜。
任曉雪看在眼裡,覺得她這一刻像個欣慰且擔憂的母親,又像個純粹歡喜的孩子。
假期結束,商場裡又冷清了下來,何默默這一天的工作強度比之前小了很多。
快要下班的時候,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二十分鐘後,於橋西在商場的門口看見了何默默。
“上車。”
何默默坐在了車後排的座椅上。
“阿姨,您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我找你有什麼事兒?何默默你真的不知道嗎?”於橋西看了一眼後視鏡,目光捕獲了何默默的雙眼,“你不是聰明嗎?我昨天都那麼明顯了,你怎麼還問我呢?”
車子啟動,於橋西的眼睛看向前方。
何默默卻還看著後視鏡,她看著於橋西阿姨的額頭,笑了,是那種很淺很輕的笑容。
“阿姨,我以為您就算知道了,也會假裝不知道,或者,你會願意幫我。”
車子剛行駛了幾十米遠,還沒進入乾道就又停在了路邊。
“幫你?”
後麵傳來電動車的鈴聲,於橋西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後視鏡,猛打方向盤把車停在了一家咖啡館的門口――還是沒離開何雨工作的這個商場的範圍。
“我幫你?何默默,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啊?我為什麼要幫你?你不想換回來了,你知道你們換不回來你媽會多傷心麼?”
後座上,何默默低下了頭,低聲說:“可是媽媽會是年輕的樣子。”
於橋西轉身盯著她,氣得鼻孔都要張開了,說:“下車!”
咖啡館裡人跡罕至,於橋西拽著何默默一路坐到了最角落裡的地方。
“隨便上兩杯最貴的咖啡套餐,彆來打擾我們。”她對服務員是這麼說的。
陷在皮質的卡座裡,於橋西盯著麵前的“何雨”,語氣裡是蓋不住的憤怒:“何默默,你以為年輕就很值錢嗎?啊?你以為讓你媽從十六歲開始重新活,她就能開開心心感恩戴德?怎麼可能呢?她已經四十一歲了,一個四十一歲的女人該做什麼事兒她比你清楚多了,皮子變成了十六歲,她裡子還是你的媽!再說了去了,她年輕,你變成她養家糊口,你以為你媽能心安理得?她不會愧疚嗎?她不會難過嗎?!你媽這輩子她什麼都不要,她最在乎的就是你!你這麼做是要挖了她的心啊!”
於橋西說話的時候,何默默還是低著頭的樣子,何雨擺在衛生間架子上的那些護發素她學著用了起來,現在卷曲的頭發從頭頂垂下在肩膀。
“我不想要這樣。”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想要我媽媽最在乎我。”何默默抬起頭,她直視著於橋西,無論是眼神還是表情,都很堅定,“十六歲不值錢,我知道,每個成年人都年輕過,反而是我們沒當過大人……
“但是,我隻有、隻有這個十六歲。”
何默默最後的這句話讓於橋西愣住了。
咖啡端上來的時候,何默默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她要說服彆人,她不能哭。
“橋西阿姨,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媽媽的人,你甘心嗎?你甘心她一切都為了自己的孩子活著嗎?你甘心她一直一直被困在一個名為‘何默默的媽媽’的殼子裡嗎?我不甘心,我媽媽是何雨,何雨她不該隻是我的媽媽,你難道沒有這麼想過嗎?哪怕這些年裡,有那麼一次呢?你沒有想過,如果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何雨會變成什麼樣子嗎?現在這個機會就在這裡,她現在十六歲,很多人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她會在遊樂場裡跟朋友們開心大笑,她可以重新選擇那些她錯過的一切,難道不好嗎?”
何默默沒有哭,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從一開始她就不在乎於橋西會不會發現她的想法。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為了何雨背叛道德和良知,能為了何雨而永遠守住一個讓何雨自己難過的秘密,這個人隻能是於橋西。
況且,橋西阿姨還一直不喜歡她。
在何默默說到一半的時候,於橋西低下頭看著麵前的咖啡杯,她一直看著,熱氣蒸騰著她的眼睛。
幾秒鐘後,她說:“不行。”
“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何默默,你對你自己公平一點好不好?你給你媽媽一個重來的機會,你呢?你的機會呢?一輩子才多長,二十年多沒有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覺得我一心為你媽媽想,就算知道了你怎麼打算的,我也不會告訴你媽,對麼?我告訴你,如果是彆的事情,確實是這樣,但是這次這個事情,不行,不管你怎麼說,都不行!我絕對不可能幫你。”
她終於抬起了頭,經曆了無數風雨,風光過也沒落過的於橋西,她決定借貸建商場的時候她老公阻止了她,她直接和老公離婚,連眼都沒眨一下,這樣的女人啊,當著一個她一直不喜歡的晚輩的麵,她差點哭了出來。
因為做出這個決定真的很難。
風華正茂抱琴彈唱大說大笑的何雨,在某個瞬間真的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像她最美的夢裡那麼好。
“不行。何默默,我是真的不喜歡你,可我再不喜歡你,我不能讓你這麼做,我這麼跟你說吧,每個人的路走到了我們今天這一步,都得甘苦自嘗,因果自擔,讓孩子犧牲自己的一生,你彆說你是何默默,李東維那個癟犢子再跟洋女人生一個雜種現在站我麵前,我也不能讓他這麼乾,你懂麼?”
何默默的嘴唇不知不覺見又繃了起來,她的下巴皺了好幾下,才問於橋西:
“是因為道德嗎?”
“是因為老娘也有過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