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好多年沒吃了吧?你爸以前在的時候就愛吃這個,那時候菜市場還有老太太推著小車出來賣,你就從家裡拿著不鏽鋼的大杯子去給你爸買。”
說完,老太太頓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愛聽我提你爸。”
沒有見到姥爺的最後一而,是媽媽心裡永遠解不開的結。
何默默深深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您……後悔過嗎?”
“什麼?什麼後悔?”
老太太抬了抬腦袋,也不算是正眼瞧人,就瞄了“何雨”一下,目光又落回在了櫻桃上。
“我後悔什麼呀?我知道你怨我,你怨我我就得後悔了?那我還得怨你呢,你爸就想看你能活得出息點兒,不管乾的是什麼營生你有個樣兒,結果你就拉倒了。等到了下頭見了你爸,咱倆誰也甭說誰。”
“我會好好活,努力地活好。”不管是作為何默默,還是作為何雨。
何默默把手放在身後,握緊又鬆開。
“四十多的人了,跟個小孩兒似的,還跟我表決心。”老太太拈起一顆櫻桃放在嘴裡,“你愛活得啥樣兒活啥樣,我呀,就等著享默默的福……這個周末你讓默默來,知道嗎?”
何默默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姥姥,一會兒之後,她說:
“為什麼您總是拒絕溝通呢?明明有些話說開了就好,明明有些心結可以打開,不是家人嗎?溝通和理解起來就這麼難嗎?為了讓您高興,何雨其實一直都很努力,就像……何默默總是希望您多吃點兒櫻桃一樣,為什麼您就不願意去想一想呢?怨恨也好,愧疚也好,怎麼可能把這些事情拖到死呢?是需要道歉,還是需要反省,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做呢?這跟多少歲沒有關係啊!”
明明是互相關愛的人,明明姥姥會記得媽媽小時候和姥爺相處的場景,明明媽媽也關心著姥姥,為什麼卻一切都擰在一起呢?
何默默很難過,她知道,如果站在這裡是媽媽,媽媽會比她更難過千百倍,她不希望這份難過繼續下去了。
“在您的眼裡何雨永遠不幸福,到底是何雨永遠不幸福,還是您覺得自己不會再有很好的人生了?您每次在貶低自己的女兒的時候在想什麼?想您曾經有過的幸福嗎?您確實有過很好的婚姻,可婚姻並不是一個人唯一的評價標準,您用您的人生標準來要求您女兒的時候您有沒有想過她的心情?是,您女兒已經四十一了,那四十一又怎麼樣呢?四十一很可怕嗎?就應該被您無視和否定嗎?您看見她好不好,您看見她有多努力,您看見有很多人喜歡她、愛戴她,好不好,您看見她拚儘了全力去生活,好不好?您看見她把一種您預期外的人生過得還不錯,好不好?”
渣菜的香氣從鍋裡冒了出來。
很濃鬱,帶著家常的溫暖。
小小的何雨曾經帶著這樣的香氣回家,她捧著大大的不鏽鋼杯子,歡歡喜喜地對那個在澆花的男人說:
“爸爸,我給你買渣菜回來啦。”
招呼這對父女吃飯的女人看見了這一切,她笑了。
她記住了。
這是她曾經的幸福。
這是幸福!她說起來的時候還是會笑的。
何默默努力讓自己的眼淚不要流出來。
“如果有一天,何默默過得也不是您預想中的生活,您也會用這樣的態度對她嗎?”
韓秀鳳女士站了起來。
她吃了半天的櫻桃,桌子上隻有兩顆櫻桃核。
“我給你盛點渣菜。”
“您為什麼不回答呢?”
“嘭!”裝著櫻桃的盆子從桌上被人掃到了地上。
“你彆說了!我看不見!我不知道!”
紅豔的櫻桃從盆子裡濺了出來,落到了地上,帶著梗。
何默默看著自己的姥姥:“溝通、理解、誠實地而對自己不好麼,所有人都在變好,我不想隻有您留在原地。”
“渣菜啊?”晚上,何雨回到家,還沒看見餐桌上擺著什麼,就聞到了香氣,“在哪兒買的?”
何默默端著米飯說:“姥姥做的。”
何雨換了衣服走臥室,問女兒:
“她今天來了?”
“是我去找她了。”
何雨笑了:“找她乾啥呀?再問問你媽年輕時候有什麼故事?你呀,想知道就問我,媽媽現在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
“不是,媽媽,我隻是去,把‘何雨’想說卻不能說的,告訴了姥姥。”
何雨拿起來的筷子在飯碗邊輕碰了一下。
她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我知道。”何默默本來是低著頭的,又抬了起來,“您過得很好,您很愛她。”
何雨愣了一下,眨眨眼,說:“這話,我還真跟你姥姥說不出口。”
何默默臉上沒有表情:“姥姥已經知道了。”
“她知道了,說啥了?”
“她說,她說讓你多吃點這個,渣菜。”
飯桌上安靜了下來。
刷碗的時候,何雨說:“默默呀,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