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道是厄運專找苦難人,石硤尾後來發生一場災難性大火,五萬多人一夜之間無家可歸,港英政府迫於輿論壓力,便在災區重新興建房屋安置難民。
新的屋邨於1954年建成,是港島首個公共屋邨。
到1972年又重新修建,環境對比之前好了很多,但經濟發展不起來,這裡依舊十分貧窮。
按照港生給的地址,狄青駕著新買的賽利西歐穿梭在狹窄的巷子中間,足足找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他三姨家的位置。
破舊的小房子裡,大門敞開著。
兩人剛停好車來到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陣陣小孩的哭聲和吵鬨聲。
進門一看,隻見兩個小孩正在打架,最小的那個則光著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渾身上下沾染著屎尿、墨汁,還沒靠近,就有一股臭味傳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好了,你們三個討債鬼,才一會兒沒看著你們就吵什麼吵,要死了是不是……”
就在這時,裡麵臥室裡一個四十來歲左右,穿著花襯衫的女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扣衣服的扣子,臉上也帶著幾分紅潤。
看到這一幕,狄青嘴角一抽,瞬間明白這女人剛才在乾什麼了。
孩子放在客廳打架,你們在裡麵打,這麼大年紀了,玩的挺花啊?
“呃……你們是?”
這時,女人也看到了門口的狄青,先是微微一驚,隨即連忙整理好衣服,上前問道。
“三姨,是我,我是港生啊!”
港生連忙上前喊道。
女人頓時愣了下,跟著便是眉頭一皺:“是妹頭啊,你還真的來了?”
“是啊三姨,我媽說讓我來找你,我以後能不能在這裡住?”
三姨聞言頓時沒了好臉色,理也不理兩人,走過去先把打架的兩個孩子拉開,又把地上哇哇大哭的抱起來,幫他擦拭身上的墨汁和屎尿,一邊擦一邊說道:“你也看見了,家裡就這麼大,哪裡還有地方給你住啊?”
“我看你還是回去吧,港島沒什麼好待的,要不是養著三個討債鬼,一天連吃飯都成問題,我早就回去了。”
聞言,港生表情頓時落寞下來。
“老婆,誰來了啊?”
這時,臥室裡又走出一個油膩的男人,也是四五十歲的樣子,穿著T恤短褲,打著哈欠問道。
“是大姐的女兒妹頭,他想來這裡住。”三姨不耐煩地說道。
男人抬頭看了一眼,頓時眼睛一亮,隨即一臉猥瑣地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港生,然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原來是妹頭啊,都長這麼大了。”
港生連忙躲開男人的鹹豬手,低聲道:“是啊姨丈。”
姨丈也不在意,笑嗬嗬地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想在這裡住是吧?沒問題啊……”
“什麼沒問題啊?!”
三姨頓時抱著小孩走了過來,伸手掐住姨丈的耳朵,冷聲說道:“你都要靠老娘養著,一天工也不上,懶的跟狗一樣,這個家你做主是吧?”
“哎……疼疼疼!”
三姨丈立即求饒:“錯了老婆,快放手!你做主、你做主啊!”
三姨冷哼一聲,看向港生,又看了眼旁邊高大帥氣的狄青,眼裡閃過一抹詫異,問道:“你應該是妹頭的男朋友是吧?”
狄青臉色平靜,沒有說話。
港生倒想反駁,可三姨就接著說道:“我家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實在是住不下了,既然你是妹頭的男朋友,那以後她就跟著你了,你可要好好地待她啊。”
“不是三姨!”
港生連忙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既然你這裡住不下,我自己會想辦法,可我想找到我當初出生的診所,拿回我的出生證明,這樣以後我就可以在港島居住了。”
“港島這破地方有什麼好的?”
三姨搖了搖頭,但也沒有拒絕,對旁邊三姨丈吩咐道:“小強就是在那個診所出生的,診所的地址你不是有嗎?去把地址拿來給她。”
三姨丈看了看清秀漂亮的港生,有些不甘心,嘟囔著道:“早就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在床頭上麵放著呢,快去拿!”
三姨眼睛一瞪,三姨丈頓時不敢講話了,乖乖地跑進臥室拿來一張卡片,遞給港生。
三姨望著可憐兮兮的港生,似是有些於心不忍,從衣服裡掏出兩百塊錢遞給港生,道:“這兩百塊錢是我四天的工錢,你拿著吧,自己去診所看看,都過了這麼多年了,出生證明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如果找不到就算了,早點想辦法回老家去吧,港島不是我們這種人住的。”
“知道了三姨。”
港生低聲點頭。
說完,便落寞地轉身往外麵走去。
狄青看了眼三姨這一家子,搖了搖頭,一句話沒說跟了出去。
此時,港生仿佛失了神一般,在巷子裡漫無目的地走著。
廢儘千辛萬苦偷渡來港島,她本以為,隻要過來找到三姨,有了親戚,自己以後就能有個庇護,好好過日子了。
卻沒想到,隻是從一個地獄來到了另一個地獄……
看到三姨家的情況,她不怪三姨沒收留她,隻是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倒黴,所有的苦難都要找上她?
而且,接下來,三姨家住不了,我又該去哪裡?
想到這裡,港生臉上露出一絲迷茫。
“喂!”
這時,後麵一道聲音傳來。
港生頓時驚醒,轉頭看去,隻見狄青靠在車上,抱著手望著她:“走過頭了,你要去哪兒啊?”
“我……”
港生低下頭,自己所有的窘境全被這個男人看到了,這讓她感覺十分難為情。
沉默了片刻,她緩緩走到狄青麵前,伸手把剛才三姨給她的兩百塊遞給了狄青,低聲道:“謝謝你今天救了我,不僅請我吃飯,還送我過來這邊,我沒有其他東西可以給你,隻能還你兩百塊。”
“這兩百塊都給了我,那你怎麼辦?”狄青有些詫異。
港生沒有回答,低聲道:“我想先去診所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出生證明,如果能找到,以後我就可以在港島居住了,到時候我再去找份工作,如果找不到的話,我就回老家了。”
狄青沉默片刻,問道:“你很想留在港島嗎?”
港生點點頭:“我爸媽都去世了,在大陸也沒有其他親人,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留在這邊,換個環境生活。”
狄青點頭道:“那走吧,我送你過去,如果找不到出生證明的話,我幫你想辦法。”
港生搖了搖頭,低聲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再欠你人情的話,我還不起你,我自己去就得了。”
“還不起就慢慢還咯。”
狄青直接打開車門:“彆廢話了,上車。”
港生有些猶豫,可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車裡,小聲說了句:“謝謝。”
狄青沒有多說,走到另一側上車,按照港生三姨給的地址,又花了半個小時,終於找到了診所的位置。
但結果不出所料,這麼多年過去了,港生的出生證明早就不見了,就連當年給她接生的穩婆也早就死了。
望著她失落的模樣,狄青搖了搖頭,道:“上車吧,我帶你去辦。”
“辦什麼?”港生愣了下。
“身份證啊!”
“啊?可是我的出生證明都沒有,怎麼辦身份證啊?”港生瞪大眼睛。
望著她單純的模樣,狄青認真地說道:“你要記住,在港島這個地方,隻要肯花錢,沒有什麼事是辦不了的。”
港生頓時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