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回雪抬頭遠眺飛成一個點的紙鳶,這樣高,它能看到海嗎?
忽而一陣風沒頭沒腦地透過菱形欞窗吹進來,藕荷色的紗帳飄到她眼前,打斷回憶。
洛回雪眨了眨眼,收回目光。
“流丹,拿手繃和絲線來。”
趁著有閒暇,她得做個一模一樣的香囊,以防不時之需。
時間一晃而過,芽草在春雨滋潤下飛速瘋漲,院中簷廊旁的草已被匠人清理好幾輪,又不甘心地冒出新芽。
洛回雪因香囊的事提心吊膽好一陣,後麵發現一切風平浪靜,稍稍寬了心。
二月初六是祖父的忌日,她要和弟弟代替父親去上香。
二月初五晚上,洛回雪沐浴食齋,為翌日去京郊外的慈恩寺祈福做準備。
大陵“男外女內”和“男遊女守”的觀念根深蒂固,女子無故不得遠行。
對高門世家女子更是苛責,往往隻有一年中為數不多的賞燈會、廟會等普天同慶的活動才能去外城散散心。
若是要離開京都的四個大門,去往近郊,需得與家中男子結伴出遊。
至於遠行那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居家搬遷,要麼是地方升官搬至京都,要麼是被貶流放。
臨睡前,洛回雪習慣性地拿出遊記翻開,紙張略有磨損,邊角卻無褶皺。
這本書明顯被經常翻看,而主人又小心愛護。
洛回雪眼裡泛著光,仿佛透過陳舊的筆記已然覽遍五嶽奇景,天下壯觀。
晨光熹微時,她起身梳妝。
一襲淡粉桃色的春裙襯得洛回雪瓷白如玉,嫩黃色絲帶係在腰間,勾勒出深邃的腰線,身姿婀娜,體態玲瓏。
蓮步輕移,輕紗裙擺隨風而舞,如一朵盛開的清荷在世間行走。
無需多餘點綴,洛回雪已然呈現出最完美的姿態。
“大少爺起了嗎?”她對著銅鏡裡的流丹問。
流丹放下銀梳篦,回道:“大少爺院子裡的人過來說,大少爺在自己院裡用早膳,您準備好後派人去知會一聲便是。”
洛回雪點頭,隨意用了些點心,吩咐流丹拿齊東西就往外院走。
洛以鳴早等得不耐煩了,見他姐姐一露麵,連忙吩咐下人放板凳,方便洛回雪上馬車。
忙活好一陣,終於將該帶的東西清點裝車完畢,車隊出發了。
洛以鳴騎馬在前頭開路,洛回雪坐在用帷幔遮擋的輜車上,車旁跟隨著三五個仆從婢女,浩浩蕩蕩地往南門走。
盛令辭早派人盯著洛家的一舉一動,是以洛家姐弟前腳剛出門,他後腳便收到消息,單槍匹馬地跟在後麵。
這段時日他多方打聽,得知洛回雪的弟弟洛以鳴今年十四歲,似乎對武學的興趣大於四書五經。
洛禦史書香傳家,性子執拗,定然想要自己唯一的兒子繼承他的衣缽,絕不會希望他走武官的路。
那麼,夢裡的洛回雪為何又要將自己的弟弟托付給他?
從情報上看,洛回雪生母早逝,她對自己唯一的弟弟疼愛非常,按理說也不會願意他走上九死一生的戰場。
盛令辭騎馬站在土坡上,遠遠護送這隊人馬。
他巧妙利用高處地形遮掩身形,不想被人發現。
盛令辭察覺出自己對洛回雪過分在意後,格外注意分寸。
禮法上,兩人男女授受不親。
道義上,她是同窗好友的未婚妻。
事實上他完全可以派人跟著他們,不必親自跑一趟。
然而當他回憶起洛回雪耳後根的那枚紅色印記時,怎麼也無法平靜地在家等消息。
最後一次。
盛令辭告訴自己,隻要證明夢境與洛回雪無關,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他便再也不見她。
他們也沒什麼理由能相見。
洛府的馬車走過京郊驛站,路邊有兩匹馬等在路口。
“雪兒,你出門怎麼不派人通知我一聲。”顧流風驅馬來到窗牖旁,俯身貼過去:“莫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洛回雪呼吸微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顧流風。
“你怎麼在這?”
顧流風聲音帶笑:“今日是洛老爺子的忌日,前兩年你都會去慈恩寺祈福,我料想今日也不會缺席。”
洛以鳴在旁邊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
若他真有心,合該早早等在洛府門前,而不是跑到這荒郊野嶺。
洛回雪在車廂裡聽見顧流風漫不經心的聲音,唇邊情不自禁地帶上了笑。
他居然還記得今天,心裡有些驚喜。
“今日以鳴正巧有空,我便不麻煩你了。”洛回雪掀開幔帳一條縫,透過縫隙直直對上顧流風一雙勾人的桃花眼。
“你我之間,不必說‘麻煩’二字。”他笑意更重,眼睛彎彎像是會哄人。
洛回雪長睫顫了顫,手中的幔帳倏地落放下來,“快趕路,不然今夜回城怕是要趕上宵禁了。”
顧流風輕笑了聲,吩咐繼續啟程。
洛回雪低著頭,蔥白纖長的指尖像被火燙了般,縮在胸前,連同心臟都燥熱起來。
盛令辭的目力極好,居高臨下將顧流風的表情一覽無餘,通過他的笑可以推測出馬車內的人心情一定也不差。
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
顧流風陪著他的小青梅,未來的妻子,本就天經地義。
他應該是祝福的。
流風回雪,天作之合。
人人都這麼說的。
盛令辭表麵是這麼想的,然而胸口持續產生的灼痛感卻在提醒他心底隱藏的妒意。
他刻意忽略這種不該有的感受,勒緊馬繩,準備打道回府。
有顧流風陪著,洛回雪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夢裡的一切果然都是虛無縹緲之說。
他調轉視線,忽然看見王家的馬車尾隨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