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滿臉怒容,拂袖而去。
洛回雪今日受了驚嚇,腳上的傷還未痊愈,支撐身體已到極限。
洛父前腳一走,她後腳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且不說洛府一陣兵荒馬亂,隔著幾條街的武定侯府內,盛令辭滿懷心事地往自己小院走。
吉勝連忙趕過來伺候,“世子,現在叫膳嗎?”
盛令辭哪有心情吃飯,他心裡全是吉祥的事情,又納悶為什麼夢裡的洛回雪會知道慈恩寺後山的事。
吉勝看出他心不在焉,於是搬出侯夫人:“夫人為您準備的藥還在灶上溫著,得吃了飯再用。”
盛令辭眉頭輕蹙,眼神略略在吉勝麵上掃了一眼。
吉勝是吉祥離開後,母親重新給他找的貼身小廝,平日裡對他恭敬有餘,親近不足。
事實上,盛令辭對他亦是如此。
在他心裡,吉祥是他信任的人。而吉勝,他始終有種說不上來的淡淡排斥。
吉勝忽然覺得背脊發寒,他的頭愈發低垂。
“世子,再不用飯,灶都冷了,夫人也會擔心的。”他搬出侯夫人,催促盛令辭用膳。
盛令辭頓了頓,點點頭。
吉勝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後背的衣襟被冷汗微微浸濕。
世子剛剛那個眼神實在瘮人。
晚膳依舊是盛令辭一個人在院裡前廳用的,滿滿一桌子炊金饌玉,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然而卻鮮有幾道菜是他愛吃的。
喝過藥,盛令辭坐在書桌前,思索夢境與現實的關係。
說來也怪,落水之後他便開始做夢,但他在醒後始終無法記起夢中的任何事,任何人。
隻記得有人一直在喊救命,他不知道這人是誰。
每當夢醒,留給他的是深深的痛與悔。
光怪陸離的夢折磨了他將近一個月,唯一傳遞的信息便是一定要去上元燈節,救一個人。
救誰?
那夜畫舫上,盛令辭在與洛回雪隔空對視的那一刻,腦海頓時好像被雷狠狠劈了一下。
是她!
救她!
以至於那晚他時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也就是從那晚開始,他的夢開始發生變化。
今夜,他又做夢了。
盛令辭被人帶到一個廂房裡,房門外是客人們喝酒起哄聲。
他甚至能聽見誰做生意賠了多少錢,又有誰的婆娘跟人吵架打傷了人。
嬉笑聲,喝酒聲,嚎叫怒罵聲不絕於耳。
夢境太真實了,但他又清楚地知道這隻是個夢。
一門之隔的屋裡卻靜悄悄的。
他站在外間,警惕地環視四周。
“咳咳……”內間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聽聲音是個女子,年歲不大。
盛令辭在心裡迅速作出判斷,當即用帕子捂住鼻腔,愈加警覺。
“盛世子、咳咳……不必、不必慌張。”裡麵的人繼續說話,聲音低弱,他需要很用力地去聽才能聽得清。
“我是洛副都禦史的嫡女,洛回雪。”洛回雪音色柔弱,綿軟無力:“恕我腿腳不便,不能起身相迎。”
夢裡洛回雪說明來意,她的弟弟洛以鳴投身於他營帳下,希望他能照看一二。
“至少讓他活到十八歲。”洛回雪難以抑製地咳了起來,嗓音因生病而微微發顫:“我知道盛世子公正嚴明,絕不會任人唯親,我隻求您彆讓人害他。”
作為答謝,洛回雪交給他一份輿圖。
大陵最初的名字叫南陵,與之對峙是北蠻。
一百年前,在聖武帝裴璟手上完成大一統,改國號為大陵。
然而北蠻地形複雜,戈壁,荒漠,沼澤,密林相互交錯,訓練有素的大陵軍隊也無法完全進入,連北蠻自己也無法拿出一份完整的疆域輿圖。
洛回雪手上的這份便是被大陵收歸版圖後,原北蠻之境內的完整輿圖。
當盛令辭得知這份輿圖出自眼前這位身體羸弱,不堪一折的女子之手後,無比震驚。
“我從小喜歡看些雜記遊記,咳咳……閒來無事,便想著做點什麼東西出來。”洛回雪謙虛道:“希望這份東西能給您些許微末幫助。”
這正是盛令辭當下最需要的東西。
他隻粗略的掃了一眼便知內容真假,於是更加驚歎洛回雪的這份大禮。
旁人或許不知道,需要耗費多大的心血和精力才能製成這樣一份精密的輿圖,說是國之重器也不為過。
盛令辭雖然未能跟洛回雪見麵,但他記得她的樣子。
上京第一美人,少時同窗顧流風的青梅竹馬,聽說他們婚期將近。
盛令辭受了這樣一份大禮,於情於理他都無法對洛回雪如今的身體情況坐視不理。
他詢問洛回雪生了什麼病,可需要他找大夫幫忙醫治。
“不勞世子費心,咳咳……”洛回雪聲若蚊蠅:“景元二十九年上元燈節,我不小心落入水中,染的寒症,咳咳……不妨事。”
她一再推辭,盛令辭不好強人所難,再三道謝後離開廂房。
實際上他沒有走遠,而是坐在二樓隔間裡,正對著洛回雪的房門。
不過一會兒,房間打開,她被人用輪椅推出來。
盛令辭瞳孔一縮,難以置信地望著洛回雪下半身空蕩蕩的裙擺。
她的腿,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