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高牆內的生活,她已經徹底和時代脫軌。翻遍全家找不到一本新華字典,她也不願意去問易卿塵。出來之後,她跟易卿塵說過的話屈指可數。
她有時候很恍惚,好像還過著服刑生活。每天早上5:50準時起床,把被子疊成豆腐塊,搞內務,之後坐在床沿等人來檢查。過了6:15,沒人檢查,她又鬆了口氣似的,再把被子攤開,鑽進去,自暴自棄地蒙頭睡覺,其實完全睡不著,閉上眼睛又在背誦監獄行為規範,想著一會兒是不是要操練和隊訓。
每晚十點熄燈睡覺,她的生活很規律。過去二十多年在獄中沒有失眠,可最近卻開始睡不著。
有一天後半夜,她夢到她本來把孩子放在肩膀上拍嗝兒,後來突然就將小嬰兒摔在了地上。她嚇出一身冷汗,趕緊跑去隔壁,伸手探易卿塵的鼻息,動作太大,把人驚醒了,黑暗中四隻眼睛互相對視。
易卿塵嚇得夠嗆,吞咽了一口虛無,啞聲問:“你......怎麼了?”
“沉淵,我差點兒把你摔死,你嘴裡全是血。”
“什麼?”
易卿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伸手扭開了床頭燈。
易小雪嘴巴張著,下巴微微顫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她用驚懼的眼睛盯著他,易卿塵心下生寒,後背往後貼住床頭。
“你當時就那麼從我手裡飛了出去,他們都說我是故意的,你姥姥把你撿起來,看你嘴巴裡全是血,她就衝過來打我,說‘真是造孽,你還要被槍斃幾次啊?’”
易小雪頓了頓,再次張開口時,卻突然哭了出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摔死你,我沒想殺任何人,沉淵,我真好好改造了,我還減刑了四個多月......”
眼淚止不住地流,她捂著臉,整個身體向前蜷縮,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似要把內心的痛苦全都宣泄出來。
易卿塵不知所措,胃裡一沉,腸子在擰勁兒。他下了床,站在易小雪身前,將她的頭抵在他胸膛,輕輕捋順她的後背。
“我知道,”易卿塵一開口,竟也覺得眼眶發酸,“我會替你跟姥姥說,不怪你,你受的苦夠多了。”
易小雪止住了哭,抬起一張通紅的、泥濘的臉,搖了搖腦袋說:“沒用的,他們都沒了。”
“......誰沒了?”
“有人給獄裡來過電話,說我爸媽都沒了,是頭些年的事兒了。”易小雪看著前方,眼神沒有了焦點,“去地底下了......沒了,都沒了......”
易卿塵用手心擦掉她的淚痕:“你還有我,我在呢,媽。”
聽到那一聲“媽”,易小雪身體一凜,瞪大了雙眼,揚頭凝視著易卿塵。
望著那張臉上和自己極其相似的眉眼良久,易小雪輕輕地吸了口氣,嘴角漾起一絲沉重的笑意。
易卿塵又輕喚了聲:“媽。”
一瞬間,她抱住他,嚎啕大哭。
......
這天,家裡來了一堆人,拿著好看的衣服,還有一行李箱的工具,來給易卿塵化妝和做造型。
易小雪心裡大概知道,她兒子如今是個歌星,和當年的費翔、林依輪、蔡國慶差不多的那種。易小雪起先隻是遠遠地站著看,後來又對那些瓶瓶罐罐,小夾子小刷子產生了興趣。而且她很喜歡口紅,年輕的時候她一塗上口紅,她媽就罵她“跟吃了死孩子似的”,可她自己覺得美。
“阿姨你喜歡化妝嗎?”小白衝易小雪笑,很有親和力的樣子,易小雪怯怯地點點頭。
小白隻知這是易卿塵的媽媽,從縣城裡過來的,其餘的事情一概不知。她熱情地招呼道:“來,阿姨,要不要試試我的化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