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車載了滿滿的一車人, 晃晃悠悠,披星戴月, 迎著緩緩爬上天幕的旭日,開到了龍鎮。
早在新屋等候的明珠舅舅,一看見車子駛入街巷口,就喊著:“來了來了……”
廚房內的外婆和舅媽聽到信號,忙把已經燒過,將要浮上水麵的一大鍋湯圓, 重新端到爐灶上。
就等候他們一進屋,湯圓正好漂浮上來。
這是本地搬家的習俗,合一個隻浮不沉的好意頭。
另一頭,表弟李國慶聽到信號,則是劃好火柴棒,捏在手中。隻等車子一停下,他就點燃地上已經擺好的長長一串鞭炮。
在屋內湯圓漂浮上水, 屋外炮竹震天的時刻,賀明珠一家四口終於正式地搬進了新屋。
賀、李兩個親家長輩, 久不見麵, 在那握手寒暄。
“真是好啊,可真是好。這屋子多亮堂。我家明珠娒可真是了不起噢!”賀家阿公和李家外公一個勁的誇讚。
賀家阿婆則是抓住親家母的手說古禮,“她外婆, 你說說, 這子孫燈不是規矩傳下來, 就是要小子捧的嗎?我這也是按舊禮來的嘛。”
“嗬,規矩是有,那也是人定的嘛,各家有各家的情況, 哪裡就得照著本子來呢?”李家外婆心裡暗罵這個老糊塗老偏心的親家母,臉上仍還要和和氣氣的笑著。
“我們家明珠多能乾的娒娒啊,我都恨不得是我自家的孫女呢,你有這樣的孫女可多福氣欸。那是十個孫子也比不上的呢!”
賀家阿婆非常不能苟同!又瞥見自家老頭子那個惡狠狠的眼睛剜過來,嘴上不好說,心裡卻是嚷嚷開了:孫女再厲害,那也是孫女啊,到最後還不是要成為彆人家的人?一個分外孫和內孫的人,還在那跟我說道理,我呸!
除了這對暗中較勁的親家母,最心裡憤憤不平的要數叔嬸這對紅眼病夫妻了。
周翠花原以為龍鎮破敗得很,在傳聞裡,不都是極荒極涼的小漁村嗎?蓋屋就蓋屋咯,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那鳥不拉屎的地頭嘛!
可今日一見,心裡那個憤懣,那個酸啊!
龍鎮自年底的一撥大建造,過了個年,已經很有些欣欣向榮的城鎮氣派了。車子一路開過來,兩旁的街道屋舍,車上的人那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就連一直安土重遷,覺得農民進城能有個什麼保障的阿公賀有福,都不得不自認為看岔了眼,不得不承認孫女這豁出去的行為其實是有遠見的!
賀正義和周翠花就更不用說了。周翠花甚至認為,當初幫兒子哄來的那兩千塊錢,是真應該拿來到這裡買地的。
可惜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看著這氣派的三層樓,一層一層逛過來,那房間是各個都大都亮堂。不算上一樓的店麵,竟然還有四個房間!
要是有一兩個是他們家的多好呀!
周翠花手肘撞了撞賀正義,偷偷摸摸地嘀咕開。
……
一同而來的宗親,坐在側麵沿河院子裡吃著湯圓,一邊看河岸的風景。
這時候橋已經造好了,碼頭也建好了,停靠著幾艘客船,不日就要營運了。
“這個位置是真真的好!這阿忠的大女兒可真是有眼光啊!”幾個宗親叔伯都這麼說。
“是說,阿伯你不知道,我有個親戚也買了龍鎮的地,還是那一檔的。搬家時候我也去了,雖然那街夠大的,可我覺得還是這裡好——人多啊!以後我們來龍鎮,坐船可不是都得從這裡上岸麼!”
“嗯,嗯,有道理。”大家都讚不絕口。
各人吃完點心,或小憩,或去街上逛逛,或坐在河岸邊閒聊看風景。打發時間,然後等主人家開席。
席麵備了三桌。賀家宗親們兩桌,賀、李兩親家一桌。
李家親戚主要就是明珠舅舅一家;小姨大著肚子就沒有親到,托人帶了禮;二姨家隻來了個二姨,還有原本就在這的表妹蔣曉芬。
這年頭,請客席麵,一般都是由自家主婦和親戚主婦幫忙著自己張羅,很少有人是專門去請正經的廚子來掌廚的。
然而,這次賀明珠卻是請了江濱飯店的大廚子來備席。另外就是阿蓮打打下手。
所以一上桌,他們就對菜品發出連連驚歎。
——這擺盤,壓根就不是他們這種土廚子能擺得出來的。
菜色搭配,那是清清爽爽,格外不同。瞧那,大鯧魚旁邊還雕了個蘿卜花……嘖嘖,真是不枉他們大半夜沒睡覺來送禮啊……
再夾一筷子,唔,還沒進嘴,這香氣就躥進鼻子裡了,真香!
待進了嘴,那整個身體的毛孔都要綻放開了!太好吃啦!
一個年長的族公喊住賀明珠,“阿娒,這肉是怎麼做噠?也太好吃了吧,甜絲絲的倒不覺得膩味。”
賀明珠看了一眼,那是江濱大廚的拿手好菜——東坡肉呢!
“阿公,這叫‘東坡肉’,蘇東坡知道嗎?這就是他發明的吃法。我們尋常人是做不來的,隻有大飯店的大廚子才會。我這回請的就是咱們江濱飯店的廚師長,人家剛從海市學菜回來呢。”
“這做菜也要學啊?嘖嘖,外頭大城市學過的師傅,果然是不一樣,我這大半輩子,是吃都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族公無儘感歎。
“我聽說這江濱飯店招待的都是些大領導、貴客,你這請人家廚師長,也得有路子的吧?”說話的是那個親戚買在一檔宅基的族叔
要說路子嘛,其實不過是用錢來砸罷了。
然而賀明珠淡淡笑了笑,說的則是:“嗯,是得有路子的,我跟鎮裡的人挺熟識,讓他們介紹的。廚師長可忙了,原先還抽不出身。我就出三倍的價錢請他,好讓他找人去飯店頂替一天。”
其實她認識人是真,但並沒有去麻煩彆人。不過是直接甩錢給廚師長就是了。
鎮裡有熟人?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