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救顧長玄,在韃靼受苦受難,用自殺威脅的方式保住清白,沒有一日敢真的睡去,每日提心吊膽,就是害怕出事,把自己的身體搞得那麼糟糕。
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師。
這些於她而言,本該是最親近的人,卻連一句寬慰、關心的話都沒有,隻覺得她丟了他們的臉麵。
真可笑……
真可笑!
那夜明錦沒有進去。
她轉身踉蹌著步子,卻義無反顧、沒有猶豫地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出去的時候。
她就把特地給明元渡準備的生辰禮,砸了個乾乾淨淨。
那是一方古時候的銅鏡。
她知道明元渡最喜歡收集那個朝代的東西,尤其是這種古鏡,她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又找了多少人,才終於找到那麼一方古鏡。
現在想想——
這鏡子的寓意就不好,破了就更不好了。
破鏡難圓。
就如他們這一段親情,早在十年前,早在他們準備讓那個人代替她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圓不回去了。
“姑娘?”
周媽媽哪裡知道她在想什麼?
見她一個勁地望著外麵,目光渙散,還以為她是想起了以前的那些事,心裡難受,又或許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心中一時又生憐憫。
看著身邊這個安靜的少女,不等明錦開口,她便又壓著聲音同她說了一句“姑娘不必擔心,就算忘了也沒事。”
“回頭老奴陪著您,帶您一處處逛,您總會想起來的。”
明錦這會已經從過往的記憶中,回過神了,看著身邊這個,目光憐愛望著她的婦人,明錦笑笑,倒是也沒有推辭“好啊。”
馬車早已停下。
外麵也早就候著一大群人了。
不比周媽媽,下車前,還一臉緊張地檢查了一番她的衣著打扮,生怕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明錦卻是十分坦然。
她沒什麼好不坦然的,人有所求,才會有欲望、貪念、悲喜、痛苦,會害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被人不喜、厭棄。
可如今她早就不在乎了?
他們的言論、目光,還是對她的態度,能影響她什麼呢?
“好了,走吧。”
明錦抬手,輕輕拍了拍身邊這個難得慌張失措、麵露緊張的婦人,在她看過來的時候,朝她展顏一笑。
像是被她的笑意所感染,周媽媽內心的緊張,也終於重新平複了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後,沒再說什麼,掀起車簾。
那原本安安靜靜候在外麵的一群人,看到車簾微動,立刻快步迎上前。
站在最前麵的那個婦人,眼見馬車內人影晃動,沒一會,一個容貌明豔,與夫人頗為相似、鼻梁有痣的少女就從裡麵探身出來了。
這一刹那——
婦人竟被這容顏,晃了下心神,待反應過來,她立刻上前伸手攙扶住少女的胳膊。
“姑娘小心。”
明錦看了一眼,認出她就是她母親周氏身邊的崔媽媽,也是明家為數不多對她比較好、為她著想的人。
前世她回到家中。
每每有什麼不妥當之處,這位崔媽媽總會提醒她,周氏與她生氣的時候,她也會從中調和。
隻可惜,這樣一個好人,最後卻被明瑤想法子趕走了。
明錦眼下晦暗一片。
她什麼都沒說,把情緒也都暫時壓到了心底,隻是把手放到了崔媽媽的胳膊上,待踩著幾階高的腳踏,安安穩穩走下馬車的時候,她才看著婦人,笑著說了一句“多謝崔媽媽。”
崔媽媽聽到這一聲,愣住了。
她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明錦,驚問道“姑娘還記得老奴?”
話說完,卻朝身後的周媽媽先看了一眼。
周媽媽顯然也十分驚訝,與崔媽媽的視線對上,卻立刻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剛也沒跟姑娘提過她叫什麼。
崔媽媽這才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麵前的少女。
明錦看著她說“幼時總記得媽媽哄著喂我吃飯,還會做香噴噴的炸牛奶,南地少這些,我也許久未曾吃過這樣的糕點了。”
明錦這番話,倒也不全然是哄人的。
那十年,她的確是靠著這些回憶,活下來的。
生怕自己忘記,她還特地寫了一個冊子,把自己記得的人全都寫到上麵,就是以防自己有一日會忘記過去,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崔媽媽聽著這清越的女聲,語氣輕柔地說著過去的事,竟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想哭。
她也的確哭了。
潸然淚下,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姑娘喜歡,回頭老奴就親自下廚給您做,您想吃什麼,老奴都給您做。”崔媽媽握著明錦的手,重重哽咽道。
明錦笑著點頭,回拍了崔媽媽的手。
崔媽媽也知還有正事要做,不容耽擱,便拿著帕子擦淨臉上的淚,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與周媽媽一左一右,護在明錦身邊,衝著前麵一群人,衝著這安遠侯府高聲道——
“恭迎姑娘歸府!”
明錦麵前的那群人,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全都跪了下去。
他們也都齊齊高聲喊著“恭迎姑娘歸府!”
幾十個人的聲音串在一起,如寺廟古鐘,震耳欲聾,天上的鳥兒都嚇得撲扇著翅膀,飛遠了。
明錦看著他們,又看著不遠處的安遠侯府。
與前世滿心惶惶不同,這輩子的她,一身華服、滿頭珠翠,平靜而深遠地看著眼前這座宅邸。
而後,她在眾人的跪迎中,一步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