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剛回府時,姑娘穿著的衣裳,正好遮掩住了那處疤痕,也就讓人未能瞧清。
此刻因為衣服衣領的緣故,那處疤痕就變得有些若隱若現,遮蓋不住了。
這樣一條明顯經了幾年歲月的疤痕,崔媽媽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來的,但也能從中想到,姑娘這十年,必定是吃了不少苦。
她看得鼻子一酸,眼眶幾乎是立刻就湧出了眼淚。
不敢讓姑娘瞧見,她隻是在背過身前,朝身邊的女婢使了個眼色。
女婢意會。
剛要往那脖子上敷粉,就被明錦出聲阻攔了“好了,就這樣吧。”
女婢停住手裡的動作,有些無措地往崔媽媽那邊看。
崔媽媽剛擦拭完眼淚,這會她已經重新收拾好心情回過頭了,聽到這話,她也開始麵露猶豫,試圖勸說明錦。
“姑娘……”
明錦神色如常,不等崔媽媽開口勸說,她先開口說道“有些東西不是遮住了,就不在了,與其遮遮掩掩,被人撞破,徒生尷尬,還不如就這樣。”
她說完,便徑直站起了身。
鏡中,穿著紫衣華服的女子,施施然也飄飄然,她的形容得體,一看就是嬌養在閨中的大家閨秀。
可她眉目冷豔,又有幾分冬日寒風的肅殺味。
倒也怪不得崔媽媽不知道該拿什麼花來形容她了。
即便是冬日枝頭的寒梅,都沒有她生得凜冽。
何況即便是梅花,也躲不過被人攀折的命運。
不適合少女。
明錦自顧自往外走去。
崔媽媽見此,自然也不好再勸,隻能匆匆跟了出去。
夜已經徹底深了,院中女婢侍立,見明錦進來,紛紛彎腰欠身,恭恭敬敬喊“姑娘”。
明錦微微頷首。
自然有人在前麵替她掌燈引路。
崔媽媽則陪侍在一邊。
既然這樣出來了,她這會倒是也沒再勸說什麼,隻悄聲與明錦說道“宮裡有許多對付這種疤痕的太醫,回頭奴婢與夫人說一聲,讓侯爺下次往宮裡遞個牌子,請個太醫過來給您瞧瞧。”
明錦對此並未說什麼。
前世她回到明家的時候,因為這道疤痕,十分自卑。
她不喜歡那些人看向她的目光,也不想看到父親、母親每次看到這道疤痕時,忽然的靜默。
不管是出於同情、自責、嫌惡,還是彆的嘲弄什麼。
她都不想看到。
所以她每次出門,必定要多花兩刻鐘的時間,為得就是遮蓋住這道疤痕。
甚至後來,她都開始習慣穿那種遮住脖子的衣裳,大夏天的,倒是把自己搞出了一脖子的紅疹。
可怖至極。
之後疤痕雖然清除了。
但留下的淡淡粉印,好像同樣在昭告著她曾經經曆過什麼。
那些人該怎麼看她,還是怎麼看她,那些目光和言論,並沒有因為那道疤痕的消失而消失。
她依舊痛苦,依舊自卑。
不過明錦如今對這些,倒是沒什麼感覺了。
明家人如何看她,外人如何看她,也跟她沒什麼關係,他們是心疼還是嫌惡,都已經引起不了她心中的波瀾。
不過能去掉,也挺好。
她雖然不在意,但也實在不想成為人群的焦點。
要是每次出去,還要被人盯著議論,那其實也挺煩的。
何況她也不想讓祖母看著傷心。
她輕輕嗯了一聲。
崔媽媽便又鬆了口氣。
之後一路無話,崔媽媽陪著明錦,繼續往周昭如的屋子走去,快到那邊的時候,崔媽媽看到那邊的光亮,倒是又跟明錦笑說起來“姑娘,那就是夫人的屋子了。”
“您還記得嗎?”
崔媽媽笑著和明錦說起以前的事“您小的時候,最喜歡在夫人的院子蕩秋千,早些時候,夫人知曉您要回來,還特地讓人重新在院子裡搭了一架秋千。”
“待會吃完晚膳,您要是覺得無聊,還可以在那坐一會呢。”
“這個時節,夜裡不冷不熱,吹著風也舒服。”
明錦往前麵看。
隔得遠,又有圍牆,自然還瞧不見那架秋千。
但那秋千是什麼樣子,明錦倒是記得的,她甚至還記得,當初她看到那架秋千時,她的心裡有多高興。
她相信周昭如,曾經有那麼一段時刻,是真的期待和高興過她能回來。
她也因為心中的愧疚,嘗試著想對她彌補。
所以親自給她布置屋子,讓人給她搭秋千。
可同樣不能否認——
在她跟明瑤之間,明瑤絕對是她的首要人選。
明瑤要是跟她一起出事,周昭如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明瑤。
今天的事,就是最好的說明了。
而這種事情,無論是前世,還是這輩子,恐怕還會發生很多很多次。
她無法改變,也懶得改變。
如果一份感情,需要你費儘心思、不擇手段才能得到,那實在是太累了。
她已經不想那麼累了。
明錦走在路上,月色與燭火同時落於明錦的臉上,一半為明,一半為暗,她的唇角掠過一抹譏嘲的笑容。
轉瞬即逝。
誰也沒有看清。
麵對崔媽媽的滿心歡喜,她也隻是淡淡一笑“是嗎?太久遠了,我記不清了。”
崔媽媽對此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畢竟時間的確有些久遠了。
她仍笑著,還想再說些彆的話,忽然聽到前麵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
又或者說,是單方麵的吵鬨聲。
崔媽媽起初未聽清,隻是聽著那震耳欲聾的聲音,覺得有些熟悉。
但又覺得不太可能。
少爺還在國子監上學呢。
她皺了皺眉。
明錦的眸光卻是一動。
正好也走到周昭如的院門前了,崔媽媽直接擰著眉,問外頭侍立著的小丫鬟“怎麼回事?誰來了?大吵大鬨,像什麼樣子!”
小丫鬟原本就顫顫巍巍,一看崔媽媽竟然帶著姑娘已經到了,更是白了臉。
剛剛淨月姐姐還想派人去跟崔媽媽說一聲,讓姑娘先彆過來,免得碰上這個情形,彼此都難堪。
沒想到人去了,竟是沒能遇上,倒讓姑娘還是看到了這個畫麵。
她張口結舌,心裡張惶,一時說不出話。
而崔媽媽也已經知道,裡麵究竟是誰在吵了。
居然真的是少爺!
在國子監上學的少爺居然提前回來了!
七少爺突然回來,會是因為什麼?崔媽媽就算拿腳指頭去猜,都能猜到!
她當即變了臉。
下意識想拉著姑娘先離開,以免姑娘聽到什麼不好的話。
可崔媽媽的手才放到明錦的手腕上,還未把人拉走,裡麵的爭鬨聲就清晰地傳過來了。
“我不管!”
“我隻要阿姐!”
“我才不管她是誰,反正我們府裡隻能有一個六小姐!你們要是讓阿姐換了身份和名字,我、我就和她一起離家出走!”
“你們不要阿姐,我要她!”
明景讓氣勢洶洶的威脅聲,毫無保留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自然,也包括明錦的。
隻是相比其餘人全都白了臉,臉色難看,身子都不自覺佝僂起來,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這場怒火,最終會危及到他們的身上。
明錦卻看得好整以暇。
來了一日,總算是看了一場前世沒能看到過的好戲了。
這唱戲的主人還是她的親弟弟。
想到記憶中那個總是維護在明瑤麵前的少年,明錦還覺得挺新鮮。
她就這麼意興盎然地望著裡麵。
她的視力很好。
她能看到明景讓還穿著國子監的衣服。
她看到他漲紅著臉,氣勢洶洶,同樣,她也能看到周昭如麵上的無奈和疲憊。
她似乎還在努力勸說明景讓。
可明景讓是什麼人?
侯府的七少爺,桀驁不馴、張揚霸道,想要就一定要得到,從來隻有彆人給他讓路的份。
明錦很期待。
這一場戲,究竟會怎麼繼續發展下去?
身後這時卻傳來一道嚴厲低沉的男聲“怎麼回事?都圍在這,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