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幼子雖然乖張不馴,但他以前也從未這樣打過他,他有些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
但見周氏護著那小子,衝他嚷個不停,餘光一瞥,那個才回家的女兒獨自一人站在門外,形單影隻,並未進來。
明元渡目光忽然一凝,心裡也立時變得冷酷起來。
他收起了自己的手,把打過明景讓的那隻手,攥成了拳頭樣式,看著周昭如怒聲訓斥道“慈母多敗兒!”
“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聽聽他剛剛說的都是什麼話!”
“還不該打他?”
“我看這臭小子就該動一頓家法,才能老實!”
明景讓剛才被打得耳朵一陣嗡鳴,除了那嘈雜的嗡鳴聲,其餘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這會才好受一些。
聽到明元渡的這番話,明景讓俊臉黑沉。
他們父子倆是如出一轍的暴脾氣,隻不過明元渡如今位極人臣,知道收斂,平日也很少做出什麼失態、不得體的事,但明景讓年紀小,又自小被人寵著縱著長大,自然不會有這麼多顧忌。
被明元渡這般訓斥,他直接衝著明元渡叫囂起來“用不著你動家法,這個家,我不待就是了!”
他說著就拂開周昭如的手,往外跑去。
看到門口的明錦時,明景讓的腳步忽然一頓。
穿著錦衣薄衫的少女,站在外麵,她頭頂的燈籠正好被晚風吹得往一旁晃,搖搖曳曳,落在她身上的光,一時就不怎麼多了。
明景讓從亮堂處看過去,一時竟有些看不清她的容貌。
但她周身的沉靜,還有那雙朝他看來的沉靜黑眸,與裡麵的爭吵和紛鬨顯然十分格格不入。
就好像一個局外人。
像聽戲、看戲一樣,看著剛才發生的那一切。
這種感覺讓明景讓覺得羞恥,覺得尷尬,更覺得憤怒,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惡言之語,幾乎是一下子就脫口而出“你現在滿意了!”
他瞪著一雙眼睛,怒視著明錦,口不擇言道“都是你惹出來的好事!”
他,還有阿姐,都是因為她才會變成這樣!
連著兩句話,一前一後,從明景讓的口中說出,然後明景讓不等周昭如和明元渡有何反應,也沒有理會這個女人聽到之後會如何,就立刻大步往外走去。
怒氣衝衝、大步騰騰。
就好像真的要去帶明瑤離家出走了。
“小讓!”
周昭如的氣憤,在看到明景讓真的大步離開之後,還是化作了擔心。
她一麵讓人快些去追,一麵自己也想出去,卻被身後的明元渡喊住“站住!”
“那混賬小子不分輕重,你也不知道分寸是嗎?”
“這個時候,你想去哪?”
“那混賬玩意就是吃準你會心軟,才敢拿這種事情威脅你,都給我站住,誰也不許去!他要走就走,我倒是要看看他能跑到哪裡去!”明元渡這會是真的生氣了。
不止是為了明錦。
他作為當家人的顏麵和威嚴,被明景讓這般當眾挑釁,明元渡豈能不憤怒?
這混賬小子就是得吃點教訓,才會聽話!
說完,明元渡也不給其餘人反應,直接越過周昭如喊人布膳,自己則先去裡間換衣服。
在外麵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雖然她們是周昭如的隨侍,其中更有不少是周昭如從清遠伯府帶來的,但畢竟明元渡才是這個侯府的主人。
就連周昭如都不敢違背他的意思,更不用說她們這群下人了。
沒再猶豫。
一群人各司其職,有人去喊傳膳,有人開始布置吃飯的地方,崔媽媽則小聲哄著明錦,想讓她去與夫人說幾句話。
夫人今日被侯爺落了臉麵,這會也尷尬著呢。
要是姑娘出麵的話,這件事想必鬨得不會那麼僵。
但明錦好似並未聽到一般,自顧自進去淨手了。
等明錦洗完手,明元渡已經換了一身常服,頭上的烏紗也已經取了下來。
夫妻倆麵對麵坐在圓桌那邊。
紫檀木圓桌不大不小,平時剛夠一家人吃飯,隻不過這會就周昭如和明元渡兩個人,便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尤其這對夫妻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明元渡坐在那邊,一言不發。
周昭如則是時不時往外看,一顆心全撲在外麵,並未注意到明錦的到來。
明元渡看她這樣,濃眉一皺,又想說話,但想到什麼,又住嘴,真要吵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明元渡懶得花時間在這些事情上。
他跟走過來的少女說道“過來坐吧,先吃飯。”
明錦未言,人倒是走了過去。
她坐在兩人中間,相比今夜情緒十分糟糕的明元渡夫婦,明錦的心情倒十分悠然。
她也的確有些餓了。
中午是在路上吃的,沒怎麼好好進食。
看著這一桌子菜肴,明錦倒是有些食欲大開了。
明元渡發話吃飯,身後自然有人給明錦布膳。
父女倆各自吃著飯。
隻有周昭如一個人坐立不安,食不下咽。
餘光一看,見父女倆吃得沒有一點不適,她心裡那點擔憂便又化作了怒氣。
這點怒氣,自然不止針對明元渡,更多的,其實還是針對明錦的。
家裡發生這樣的事,小讓都要離家出走了,她居然還能吃得下去!她知道她今天受了委屈,先是瑤瑤,又是小讓……
所以剛才小讓開口替瑤瑤說話的時候,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她心裡是有嬿嬿的。
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她怎麼可能不疼?
但他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就是你幫幫我,我幫幫你?她為她訓斥了小讓,老爺更是第一次動手打了小讓。
她倒好。
跟個沒事人一樣,吃著飯!
越看少女吃得悠然,周昭如心裡這團火,便盛放得更加厲害,原本對她的愧疚,也一點點被怒氣消弭,最後轉變成了不喜。
啪的一聲——
周昭如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明錦早就習慣周昭如這副模樣了,以前周昭如但凡有一點不順心的時候,也會動不動這樣發作一下。
典型的自己不爽,也要讓彆人不爽。
哦。
還不止呢。
尊貴的安遠侯夫人,這種時候,就得要所有人都放下手裡的活,安慰她、開導她,或是詢問她究竟怎麼了?
總之就得所有人捧著她才行。
要知道她為何不高興,然後按著她的心意去做。
明錦以前最擅長察言觀色,每每這種時候,她都是第一個發現周昭如不對,然後主動詢問周昭如怎麼了的人。
如果不是她的問題。
明錦就會開解周昭如,並替她想法子去解決。
如果是她的問題,那就更容易解決了。
道歉就可以了,然後跟她保證,她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尊貴的侯夫人,就又能高高興興吃飯了。
不過如今,明錦可沒這麼多心情,去哄著周昭如高興。
她高興也好,不爽也罷,跟她有什麼關係?她連一點停頓都沒有,繼續慢悠悠喝著蟹黃豆腐羹。
這個季節的蟹黃正肥美。
無論是直接清蒸拌著醬料吃,還是像這樣,把蟹黃都取出來,放進豆腐裡麵,煮湯喝,都很美味。
明錦尋思著,等祖母回來之後,她就跑祖母那邊吃住去。
她可不想日日跟這些人朝夕相對,同吃同喝。
祖母也喜歡吃蟹黃,她還可以給祖母做蟹黃麵。
到時候,她、華歲,或者還可以叫上二嬸、三嬸,這麼多人,還能一起打馬吊呢。
明錦暢想著以後的事,很是高興,絲毫沒有去關注周昭如怎麼樣,自然是把周昭如更加氣得半死。
偏偏周昭如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隻能繼續擺著一張臉,在那邊乾坐著。
最後還是明元渡抬起了頭。
看著自己這位發妻,明元渡心中也十分不喜,一把年紀了,還這樣愛鬨脾氣。
但身側少女一言不發,也讓明元渡的心裡有些不舒服。
以前這個時候,都不需要他說什麼、做什麼,明瑤就能把周昭如先給哄好了。
但看身邊這個少女,顯然她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明元渡倒是也能理解,一回來就碰到這麼多事,她心裡有脾氣、不高興很正常。
但明元渡還是覺得心煩。
原本處理了一天公務,就已經十分疲憊的明元渡,看著這副畫麵,又開始頭疼起來。
但周昭如這副樣子,要是沒人開口,恐怕誰也吃不痛快。
明元渡隻能隱忍著按著太陽穴,頭疼道“你又要做什麼?”
“侯爺好大威風,在外麵甩不夠,回來還要繼續甩,我哪裡敢做什麼?我隻怕侯爺也要讓我閉嘴,要拿家法處置我呢!”周昭如一肚子的火氣,說起話來也是夾槍帶棒。
明元渡聽得,自然也是一肚子的火。
他剛要說話,外麵忽然急匆匆跑來一人,那人是明景讓的侍從天新。
周昭如看到他,神色微變。
她一時顧不上生氣,當即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未等崔媽媽出聲詢問,周昭如先開口問道“你跑過來做什麼,少爺呢?他怎麼了?”
天新哭著喊道“少爺從馬上摔下來了!”
“什麼!”
周昭如變了臉。
燈火下,她的臉色慘白,身子也跟著搖搖欲墜起來。
手扶住桌子,避免摔倒,周昭如這才由崔媽媽扶著,大步往外走去。
明元渡知道這個事,也皺了眉。
他雖然不滿明景讓的叛逆混賬,也想給他一頓教訓,但這畢竟是他的嫡幼子。
他出事,他也不可能再這麼繼續心安理得地坐在這吃飯。
他也站了起來。
餘光一瞥身側少女,見她還安安靜靜坐著。
身後燭火落在她的身上,她被暖橘色的光芒所籠罩,少女肌膚白皙,眉目淡然……明元渡卻看得皺眉。
他張口剛想說話。
就見少女放下手中的湯碗,握著帕子擦拭唇角,然後在他的注視下抬起頭,看著他說道“走吧,父親。”
明元渡聽到這話,心裡倏然一鬆。
看來是他想多了。
她雖然有脾氣,不高興,但到底還記著他們是一家人。
明元渡重新展開容顏,衝著明錦笑了起來“好,我們走。”
明錦站了起來,目光越過這一桌子美味佳肴的時候,她心中還覺得十分可惜。
可惜了這一桌子好菜。
但明錦也知道,今日她肯定是吃不好了的。
那邊鬨騰出這麼多事,為得就是那麼一個身份和名字,怎麼可能會放任她繼續在這坐著吃飯?
她其實真想說。
隨便拿,彆影響她吃飯就行。
不過未免周昭如和明元渡覺得什麼,她還是跟著走一趟吧。
畢竟有些事情,她還得托他們的口,才能做呢。
何況好戲都開鑼了。
不去看看,也實在是是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