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春又早早醒來,依然是餓醒的……照這樣下去,不行啊!
她邊用斷齒木梳梳頭邊想,日日餓肚醒來,個子不達標,骨質不達標,細手細腳,仿佛輕輕一擊就能折斷,就連頭發都猶如一叢稀稀拉拉的山茅草。
而這叢“山茅草”帶來的困擾就是——不好紮!頭!發!
想高高紮個馬尾辮丸子頭這類的吧,發量太少了它漏頭皮;紮兩個羊角辮吧,發量更少,更像兩根翹翹的雞毛……江春真的每天要鬱悶一萬次!
她內心雖有黑芝麻核桃烏發的方子,也有首烏生薑生發的點子。可奈何沒有黑芝麻,沒有核桃仁啊,其實這些藥食同源的東西也還是挺好吃的……唉,更餓了,真不經想。
好不容易克服“饑餓危機”,江春洗了臉,進灶房幫奶奶端出早食來——一盆按人頭煮的包穀稀飯,當然,一小碗醃蘿卜條是標配。
她雖知道蘿卜吃久了破氣,對長期體力勞動的人群不太合適,但在這種下飯菜有且隻有一個選擇的時候,談何養生?何來保健?
況且,即使是蘿卜,家裡幾個弟弟妹妹都還是能吃得津津有味呢。
也許大多數孩子從出生至今,就沒吃過什麼五穀雜糧以外的東西;也許孩子的世界對“美味”的定義與自己這個成年人芯子是不同的。
今日的早餐頗有些不同。桌上,奶奶王氏道:“你們爹老倌現在也沒回來,地裡莊稼可不能落了,不然回來剝了你們皮”。
江春:……
江春爹抿了口粥,回道:“大平頂的包穀紅須已經快乾了,地裡的紅豆再過天把也乾透了……娘你看哪日去摘紅豆呢?”
“好,那就後天去扯(紅豆),去晚了一天都會糊爛在地裡,早摘早安心。”
“田裡怎麼說?麻雀子還多嗎?”奶奶轉頭問三叔。
三叔眨巴著大眼睛道:“黑土凹的麻雀子已經趕得差不多了,穀穗子都結完了,秧田裡的稗子可以去除了,不過得趁天晴。”
江春知道,他們口中的“大平頂”和“黑土凹”是地名,分彆是江家包穀地和稻田所在之處。
連月來基本都是爹老倌和三叔在照管田地,而江春她娘和三嬸就往稻田裡挑糞。就是將自家旱廁裡的“有機肥”挑到稻田裡,趁著結穗的時候施上,穀穗才能長得飽滿。但在人都吃不飽的年代,麻雀子對稻穀的“渴望”也就愈加明顯了,所以有的小娃兒要去田邊“趕麻雀”,大聲吆喝將麻雀子都嚇走。
但江家三叔卻能想到,用竹竿兒和麻袋搭建假人的方式來驅趕害鳥,“解放”了江家的小娃兒,這也是智慧轉化為生產力的表現了,江春頗為欣慰。
“也認不得小妹在那邊怎麼樣了,習慣不得?”江春她娘忽然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隻聽奶奶高聲嗬斥道:“你管她個爛丫頭?她吃飽了能接濟你高氏一碗飯吃?能給你一件衣穿?”
是的,嗬斥。
奶奶王氏雖然嘴碎,對孫子孫女動輒上嘴責罵,但對兒媳婦卻是不過分指責的,至少在小輩們麵前是不會嗬斥她們的。更何況大兒媳高氏自來是個軟弱性子,說句話都要偷眼看公婆臉色的人……看來,對於嬢嬢(即姑姑)遠嫁這件事,在王氏這兒仍是不可提的。
這得從頭說起。
王氏與江老頭成親數十載,生育四子一女。雖然生活不富裕,但也算夫妻相得,家庭和睦的過了大半輩子,直到兒女們的婚事上,方讓這個好強的女人跺碎了腳後跟。
大兒江全娶妻高鳳,高氏雖性子不太立得起來,但近年娘家漸得力,也沒少了幫襯,倒也無甚好指摘的。
二兒江興娶妻楊芬,自己兒子的耳根子比性子還軟,結果倒娶了個爭強好勝的女子,成親第二日就能攛掇著兒子把嫁妝要去捏手裡,讓老太太好生慪了一口氣。
如果說,大兒二兒尚可讓王氏睜隻眼閉隻眼的話,三兒就是她內心的痛了。
據老太太“數典”“翻舊賬”所知,當年懷著老三時婆婆不給她好過,吃塊麥粑粑都要被罵哭的年月裡,生下孩子才知道帶了胎毒,自小就視物不明,用現代醫學解釋就是孕期悲傷哭泣,致使胎兒視網膜發育不良了。居於這樣的先天不足,娶妻自然不作挑選了,娶了外村女張秋香,而張氏也是帶天疾的——是個“左聾子”,即現今的左耳耳道閉鎖畸形,聽力較弱。
但直到看夫妻倆把兒子也生了,小孫子耳目皆清明,王氏高懸的心終於得以放下。
到四兒婚聘上,因為前麵三個兒子娶妻都尚有不儘得王氏意之處,故她還是卯足了勁想要尋一門佳媳。誰知兒大不由娘,外出做工時結識了縣裡工頭家五姑娘。因工頭夫妻倆連生七胎全是“娘子軍”,五姑娘李春嬌要留待招婿支門立戶。在王氏撒潑打鬨、軟磨硬泡、上吊喝藥等花式阻撓仍不果後,四兒江成毅然入贅了李家。至此,王氏可謂是嘗到了“白眼狼”的苦。
到幺女婚事上,因為孫子孫女一個接一個的降生,王氏已無太多精力張羅,隻想著在身邊多留兩年,誰知“留來留去留成仇”,不知哪一日就與外州來走親戚的兒郎看對了眼兒。江芝鐵了心要遠嫁那東昌府的蔣小二(相當於遠嫁外省),或許是四兒的前車之鑒,或許是人老了折騰不動了,王氏居然也未過多阻撓,由江老頭和二兒夫婦倆送嫁,但批紅蓋頭和哭嫁時候她是沒有出現的。
至於她人具體去了哪兒,兒女們大致能猜到,或是屋後山坡,或是對門山頭,反正連續幾日雙眼都是紅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