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變(2 / 2)

江春入舊年 老胡十八 5495 字 4個月前

後半夜天將亮時,二叔和三叔亦家來了,道那癩子無甚大事,隻受了些皮外傷,被嚇得閉過氣去了,大夫說了隻要抹些活血化瘀的膏藥也就行了。

沒出人命就好,頂多耗點兒湯藥費,不用背過失,王氏老兩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江老大亦是鬆了口氣的,意氣頭上他自是恨不得打死那癩子的,但過了那陣頭,又覺著教訓過他給他吃點虧苦也就罷了。畢竟地裡刨食了半輩子的人,自是沒有什麼歹毒心思的。

天一亮,江老伯叫醒幾兄弟,將碾出來的大米稱了足足的斤頭,並著足夠的包穀,背著往縣裡去了。雖心情鬱結,但這該繳的稅還是不能落下,若錯過今日,年後再補的話,到時米糧漲價,再繳同樣的斤兩出去,自家卻是吃虧了的。

花半日交完稅,父子四人又往回春堂去了一回,瞧過王連貴,見人已有精神嚷嚷著要吃迎客樓的燒雞,南門街的烤鴨了……被江老大一個眼神瞪回去了。

現在的王連貴在江老大麵前,就如老鼠見了貓。

午間幾人舍不得街市上吃什麼,又餓著肚子家去了,王氏忙給他們準備了幾大碗的糙米飯配南瓜,倒也吃得夠飽。

如此三日,到得十六這一日,江老大與三叔進城,將醫館裡躺了幾日的王連貴接回王家箐,付了九百多文的醫藥費,又買了五斤紅糖給他送家去。自此,除了欠著的十兩銀子,兩家算是暫時掰扯清楚了,隻江老伯還鬱鬱寡歡,但旁人勸說亦是無益,姐弟至親的仇怨,可能才是這個老人的心病所在。

本來原定要年前搬的新家,因著這頓鬨騰,已是取消了。尤其王氏,已是絕口不提打家具的事。江春眼見著好不容易有了盼頭的一家人,又猶如戳破氣的皮球癟了下去,想著恰好到可以動員一下他們做出改變的時候了。

這日晚食後,眾人在堂屋裡燒了個火爐,家人圍坐著烤火取暖。

王氏提著火鉤子通了通爐火,嗆起一股灰白的煙塵來。待煙塵落定後,江春看到她那已經剪短了的指甲,以及指甲縫裡那些洗不淨的泥沙,灰灰黑黑的一圈,貼著肉際仿佛已經長進肉裡一般。這並非是王氏不講究,而是經年累月與泥土糞草接觸,已是不易洗淨的了。

江春環顧江家的幾個娃兒。軍哥兒小小一個,厚實的棉衣將他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個白白的臉蛋來,雖是軟萌乖巧,但遲遲不會說話卻是眾人的一塊心病。而且照三叔三嬸兩口子這悶聲不吭的性子,不會主動教娃兒說說話,孩子沒有學習語言的環境,哪日才能張得開嘴巴?

文哥兒雖看著古靈精怪,像隻猴兒似的,但整日間隻會混吃混玩,也不知哪日才會懂事,成為高氏的倚仗。爹老倌貌似也不會花多少心思在兒子身上,而高氏卻是有心無力……

江夏是個比吃比美最厲害的家夥,聰明自是不必說的,但全沒用在正途上。又有二嬸那樣狹隘短視的娘親在旁教唆,以後說不定會成為第二個楊氏……

而自己,明明九歲了卻還是六七歲的樣子,整日吃不飽還農活不離身……這樣日複一日窩在大山裡頭不是他們這群孩子該過的生活。

他們應該進學識字,應該讀書明理,應該不斷見識有趣的人和事,結交誌同道合的朋友,至少應該成為一個能有選擇權和主動權的人,而不是永遠靠小聰明小手段保全自己的可憐螻蟻!

如果他們不設法改變,那江老伯、王氏、江家三兄弟及媳婦就是他們現成的例子,從小就沾染在指甲縫裡的泥土將不會再有洗淨的一日!以後成家了會為一碗飯而爭吵,會為了一件衣裳而鬨翻,也會為了幾十兩銀子而愁得食不下咽、臥不得安……甚至也會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而兄弟鬩牆、同室操戈。

不,重複祖輩父輩苦難生活的循環不是他們這群孩子該過的生活!更不是江春年輕半生人重活一世該過的生活,這甚至都不能稱之為“生活”,隻能叫“得過且過”“蠅營狗苟”!

韓愈雲“愛其子,擇師而教之”,讓這群孩子接受教育是改變他們命運的第一步。於是,待眾人烤得昏昏欲睡時,江春裝出天真樣子道:“奶,縣裡的弘文館很厲害嗎?咋村裡人一聽業哥兒要去弘文館進學,俱都幫著姑奶奶家說話哩?”

王氏想起那日村裡那些牆頭草巴結江大玉的樣子來,氣不打一處來,有氣無力地道:“可不是嘛,都說進了弘文館,就是半隻腳踏進秀才門了呢,她老王家倒是歹竹出好筍……要是咱們老江家也能出個弘文館的學生來,甭管你們孫男孫女的,以後都是要光宗耀祖的,我王惠芬還會怕那老貨?就是村長那老油條我都不怕……隻可惜我家的全是些憨包!”

楊氏緩和氣氛道:“阿嬤你也莫氣了,能進弘文館的都是文曲星下凡,咱們家娃娃彆的不求,隻健健康康聽您的話,不就是大福分了?”

王氏一聽也對,自己家從祖上至今就沒出過識字的,到了春丫頭這一輩上,自是老樣子,隻能認命咯!

江春可不這麼想,隻見她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道:“我忘記與你們說了,那日送我們銀子的那老夫人,她說現今官家招女官嘞,隻要條件允許,男娃女娃都可進學堂嘞……還道她與弘文館的館長有交情,可讓我年後入學呢……”

話未說完,已被二嬸打斷道:“春丫頭你莫胡說,那弘文館豈是想進就能進的?業哥兒可是正經讀了四年私塾才考上呢!你個大字不識的丫頭片子,怕是連學館門朝東朝西都分不清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