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若有來生,再不沾染(1 / 2)

“師父,弟子……徒兒,請您救她。”她再度虔誠恭敬拜下。

承鶴的手微微一頓,卻並未言語。今日換了是誰來勸他,求他,都有可能,可這個人竟然會是龍鐘月?

這實在跳脫了他的掌控。

她從容抬頭:“徒兒以為,李焉識所言非虛。清越師兄當年是為了保全您的血脈而死,難道,今日您要斷了清越師兄唯一的血脈嗎!”

她以為,師父一生教導他們積德行善,匡扶正義,即便偶有錯失,可畢竟人無完人。

所以,她便要替師父做那個完人。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承鶴的身軀冷笑著一聳一聳,從龍鐘月的口中聽見這話,出乎他的意料。

他沒料到,龍鐘月竟然知道李焉識同自己的關係,知道昔年池家村慘案,知道阿隱之死的真相,她竟還能這般尊敬順服這些年,維係著他的聲譽,如同維護絕雲派這三個字一般。

“所以,今日,你便要同他一道站在為師的對麵?與絕雲為敵?”

他的聲音依舊很輕,語氣也輕鬆,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裡卻滿是威懾。

“師父,鐘月鬥膽問一句,你何曾教過我們,要見死不救?一葉一塵,皆有其靈。今日分明是師父,褻瀆師門,褻瀆絕雲,與絕雲為敵。鐘月身為掌門,應當維護絕雲的名聲。”

她的聲音依舊平穩溫和,保持著對承鶴應有的尊敬。

承鶴望向她謙卑順服的身影。

“果然是我教出來的好徒弟,趙清越,你,阿隱,李焉識,你們都好得很!”

承鶴站了起身,看著眼前兩位徒弟高挑的身形,他才驚覺,這些年所謀求的一切,按著軌道平穩運行,掌控之中的一切,竟不知從何時起,適得其反。

“不敢,鐘月之言行,皆是師父悉心教導。那些做人的道理,鐘月記得,小四子記得,清越師兄記得,阿隱想必也沒忘。怎麼師父自己反倒是忘了。”

龍鐘月一如既往平靜地娓娓道來,仿佛沒有感情的執行機器。

“師父或許還忘了,您閉關前,教鐘月的最後一句話。”

“您說,龍鐘月此身將歸於絕雲,與絕雲同生共死,若有汙點,龍鐘月須用性命去抹除。鐘月,不希望師父是那個汙點。”

李焉識望向身側跪服的龍鐘月,微微張口,隻是望著,沒有言語。

“嗬哈哈哈哈,活久了,鬼都能見到。下一回,我是不是該看見阿隱魂歸,質問我為什麼逼他去死。”

“也不是不可能。”龍鐘月神色不改地應道。

“去把她抬進來。”龍鐘月見承鶴不再開口,便低聲對李焉識道。

“鐘月,為了個外人,與為師為敵,你想好後果了嗎?”

“鐘月不與任何人為敵,鐘月自始至終,真心歸順絕雲。今日冒犯師長,鐘月便自明日起長跪殿前,為師長清修念誦心經祈福一月。”

人抬了進來,承鶴略一探脈,便冷哼了一聲。

“過虧則衰,全竭則死。堵而不疏,疏而不引。氣不聚,不凝,不固。太過年輕,不知過滿則溢,過剛則折。”

“沒半分像清越的孩子,倒像是阿隱轉世來討債。”

渾厚的氣自他的丹田自在隨意流向掌心,注入她的身軀。

“人亦如氣,過鬆則散,過緊則迸,導而流之,順而聚之,不思不察,不生變故。”

氣消流散。

承鶴背過身,麵向了那堵看了十幾年的石壁,歎了口氣。

“走吧。”

李焉識將信將疑探了探她的脈,當即大喜過望,橫抱起她便轉身要走。卻又頓住了腳步,看向那憎惡的身影,微微傾下身子頷首,這是他能給的最大致謝。

龍鐘月亦是再度行禮,並無多話,徑直離開了山洞。

在黑暗與孤寂之中,承鶴罕見地露出愛憐與悔恨的神色,輕輕撫觸著這堵石壁的凸起與溝壑,粗糙與柔滑。

“咱們的焉識,長大了。”

淩雲山腳下。

“溪客,先遣兩人回去,將喬玉書和蕭影接回喬宅。”

李焉識凝望著身畔的馬車。那汩汩滲血的傷口分明在右邊,怎的左邊也這樣痛。

“司主!”溪客以為他還未死心,不由得心焦,脫口而出。

“你再帶餘下的人,將她好生送回喬宅。我自己……回司裡。”

溪客定定地看著他,漆黑的天空將她的眸色染得愈發深沉,許久才道一句“明白。”

望著顛簸的馬車在岔路口與自己分道揚鑣,卷著塵煙離去,他已經感覺不到什麼是痛。

以後,這個人,與自己再不會有交集。她的歡笑喜樂,痛苦悲傷,生老病死,婚喪嫁娶都再與自己無關。

我李焉識,不過是她江湖之旅中的一劫,一個過客。

劫過了,過客該祝她往後一片坦途。

“阿驚,若有來生,我李焉識,再也不要沾染你。”

馬兀自向前踱著,他望著這條歸路,仿佛回到十六年前那個夜晚。火光衝天,房傾屋摧。聲嘶力竭過後,茫然站在漫天狂卷翻飛的黑雪裡,攥著那把凋零的白梅,不知何處是歸鄉。

“那,我該去哪……”

“我,要做誰……”

精疲力竭,他伏在馬上,依戀地蹭了蹭鬃毛:“你帶我去哪,便去哪吧。”

“這是寧安司的馬,自然隻認得回寧安司食槽的路。”

他抱著馬脖子,苦痛而幸福地笑了,仿佛就看到她在眼前,瞥著眼睛不屑地絮叨自己。

馬蹄聲噠噠,反而給他安心的感覺。他憶起那征戰的動蕩三年,他日日在馬背上,浴血搏殺,反倒比在這平和盛世心中要安穩得多。

他打小便恐懼同人發生衝突,可為什麼偏偏都要來欺淩他?因為他無父無母,無權無勢,無人撐腰,因為他生的這張臉,便引來肆意的惡意與霸淩?

那日清晨,他拖著走了一整夜,已然麻木的雙腿,叩響寧安司的大門,卻沒能見到記憶裡溫柔的母親。他聽見那兩個人笑臉下的謀算,他們以為他聽不懂嗎?

他什麼都知道,他裝著懵懂無知,明麵兒上溫馴懂事,跑腿兒勤快,暗地裡憑著記憶偷偷習武,潛伏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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