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喬宅。
月明星稀,清輝拋灑在四方的庭院裡,清晰勾勒出萬物的幻影。滿身皴破的老樹伸出無數枝灰黑的觸手,□□地站在院落中央。
“大姐,你又往哪跑?”
蕭影站在屋頂的一角,穿著個裡衣縮著,連鞋襪也沒來得及穿,瓦片硌得他生疼。在夜晚的寒風裡,瑟瑟發抖望著站在另一角背著行囊的她。
“我,我要離開這裡!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喬玉書狼狽為奸,偷偷商量著給我下迷藥,要把我綁回青州!你做夢!”她叉著腰,理直氣壯憤憤指著蕭影罵道。
“誰給你下迷藥了!我不如一棍子敲暈你來得方便。”
蕭影心說:你一個行走的毒抗聖體,迷藥那玩意對你能有用嗎。
她振振有詞:“你蒙鬼哪?那藥味道同前兩日的不一樣,我喝了還有些困倦,那不是迷藥是什麼?”
蕭影心想壞了,加忘寒毒的解藥被發現了,但這犯困……這鍋我不背。依舊是臉不紅心不跳地道:
“你自己米飯就饅頭,吃飽了犯困,賴我們頭上啊?”
“我不管,反正我今天就是要離你遠遠的,我還以為你轉了性,沒想到還是居心不良。江湖再見!”她抬腿便要跑。
“等等,你彆走,我走行不行?”蕭影蹲下,抱著腿,在瓦片之間摸索著什麼。
“誰知道你會不會暗中跟蹤,呸。”
蕭影眼珠一轉,滿臉苦澀:“你怎的這樣想師父,師父就算人品有問題,與你爹也尚算多年故交,交情匪淺……哎,老梁你怎麼來了!”
“啊?爹?”她驚慌轉頭望去。
一粒碎瓦擊中她後腦,頓時昏厥,不省人事,滾落屋頂,他飛身而去,穩穩接住,落地。
“你個倒黴孩子。”
正在她昏迷之際,李焉識那頭正美酒佳人,推杯換盞。席間絲竹不絕,珍饈如流。
當日,未時。
夢粱城,將軍府。
“將軍回來了!”
“將軍回來了!”
“老張你喊一遍得了,喊這麼多遍跟宮裡太監傳旨似的。”
還沒進門,劉副尉便嫌棄地高聲道。
張副尉滿臉藏不住的喜悅:“我幾個月沒見著將軍了,高興不成?”
他又拍了拍劉副尉的肚子,上下打量後擰起了眉。
“老劉,你自己胖了這許多,怎麼將軍反倒是憔悴得很?”
劉副尉撇開他的手:“將軍重傷未愈,又奔波了兩日,臉色自然不好看。”
“將軍怎會受傷!”
劉副尉拉過張副尉,使了眼色,又擺了擺手,示意彆再提。
“那姑娘呢?你前段時間來信不是說讓先收拾間屋子……”他話沒說完便被劉副尉死死捂住了嘴。
李焉識自踏入那扇厚重的大門後便沒有開口,聽及此話也隻平靜地道:“她死了。這個世界上再沒有這個人,從前或許有,以後再也不會有。”
他目光不轉地徑直朝著書房走去。
“叫你彆說話,你還說。”劉副尉踢了張副尉一腳,恨鐵不成鋼。
“真……死了?難怪將軍這樣憔悴。可,她那樣的身手,誰能殺她!”
“嗯,以後彆提就對了。你也告訴顧六一聲兒,他那個直腦子彆觸了黴頭。”
“明白。對了,遲些再來找你,我還有要事向將軍稟報。”張副尉親密地拍拍劉副尉的甲胄便去追李焉識的腳步。
“將軍,新任林知府——林謙文同大小官員得知你回來的消息,一早便派人來送請帖,今夜在林府設下筵席,為你接風洗塵。”張副尉小跑兩步跟進了書房,站定在書案之前道。
“他們知道我今日回來?”
“您昨日先去洛京複的命,按路程算,必然是今日抵達。”
“是我糊塗了。”李焉識揉了揉眉心。
“不去,就說我新傷未愈,舟車勞頓,待痊愈後再……”
話音未落,他又抬了抬手:“等等,罷了,我還是去吧。”
張副尉露出詫異的神色:“將軍,您從前,可不大接受這些。”
他歎了口氣,解下盔甲:“不可深與,亦不可不與。那林知府雖則年輕,卻頗有些家室,妻室又是郡主,心高氣傲,想必來夢粱屈就不過是混個政績,來日定然回京。若是拂了麵子,鬨得難看起來,怕又出個慎王第二。”
“我如今,有些事不能做了,更該謹慎些。”
“明白,我去備下。”
是夜,林知府私宅。
雖已入春,可夜裡寒氣不減。李焉識為顯親和,除了內裡一身淺色便裝外,依舊套了絮著風毛的月白色流雲紋披風,加之臉色並不好看,一身白慘慘,沒了往日裡的精壯神采,儼然一副病秧子模樣。
大隊人馬熙攘站立,見他下了馬車皆是拱手相迎。
李焉識剛一下馬車,便踉蹌了一步。好在劉副尉眼疾手快,登時便扶住了。
“李某重傷未愈,諸位見笑了。”他站定,咳了兩聲,微微笑著拱手行了一禮。
林謙文兩步上前,擺上一副笑臉:“實在是林某的不是,早知李將軍傷重至此,便登門拜訪了。”
“林知府太過客氣了。”
他抬眸,隻見一名年歲約三十上下的男子立於眼前,麵色虛紅,身形消瘦,卻在眾人之中巍峨站立,臉上端滿了虛笑。
“這外頭風大,咱們還是先進去吧,免叫李將軍著了風寒,我可就罪過大了。”
眾人一邊寒暄著,一邊簇擁著李焉識入了內裡。
他心裡苦笑著,沒想到有一日會用著喬玉書教她的那一招,就差再抹點兒粉了。
他如何不知道她那日塗脂抹粉了呢,畢竟糊了他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