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了搖頭,白淨的臉龐上透出悲戚之色,在桃花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小的時候,我便是一個人,後來搬去了洛京,我依舊是一個人。我原以為,待你及笄之後,我便可以娶你過門,我,我便不再是一個人……”
“你不是一個人,還能是一頭豬嗎?”梁驚雪撓了撓頭。
“梁姐,你聽得懂的。隻是我不想再喚你梁姐了。我,等了七年,隻為今日堂堂正正站在你麵前,喚你一聲驚雪。”
“你愛叫什麼叫什麼。但是這娃娃親,你還是忘了吧,當年的玩笑而已。”
她滿麵愁容,手肘撐在膝上,捂著眼睛,又想捂上耳朵,不想麵對,更無法麵對。
這件事對她的衝擊,不亞於她爹向她坦言,其實他和蕭影才是一對兒。
他直麵著她,難以置信地道:“既立下了字據契書,如何能當作玩笑?若世事皆如此,我安平錢莊還有何立足之本。”
她有些崩潰,站起身走到他麵前捏緊他的肩頭,搖晃著他的肩膀,極是無奈又堅定地道:
“二呆子,我從未對你有過那般想法啊,咱倆純友誼啊,比你家庫房裡頭那堆成山的金子銀子都純哪。”
“可我不是,我打小就不是。”他柔軟的眼神勇敢地迎了上去,卻愈發沉穩篤定,一往無前。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她見他說得這樣認真,全不似幼時唯唯諾諾跟屁蟲的模樣,她亦是鎮定下來,心平氣和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已然高過她一個頭的男子。
依舊是粉嫩文弱的模樣,光潔的兩腮邊隱隱透出青茬,下頜線不算硬朗清晰,可喉結的形狀卻極是分明。那雙舊日裡無神,沒有主見的茫然雙目正緊緊盯著自己,祈求,渴望,誠摯,熾熱,他是頭一次生出這樣的勇敢嗎?
他確實同幼時不同了。
他已然不是那個青州小小安平錢莊的二公子。如今的安平錢莊,在整個大周皆是赫赫有名。即便是在白水,她也遇著過兩三家分鋪。
二人之間的距離又豈止於這七年身高容貌上的變化。
她鬆了手,又踏了一步,大推開窗:“你自己瞧瞧。”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看,什麼?這碧波之上的經濟嗎?低效簡單,不可持續……”
她望著浮生一夢客棧風中翻飛的旌旗。
“你看,不過是一水之隔,幾十丈的距離。你在那頭,我在這頭,你我所處的位置,已然不同,你我看到的風景,亦是不同。你家開錢莊的,你應該明白,人若隻著眼於過去,便會畏葸不前,失了將來。”
她的目光轉向他,很是誠懇堅決。
“二呆子,你我或許依舊是從前那樣好的朋友,可夫妻,講求一個緣分,亦講求一個家室,講求門當戶對。否則,日子便會很艱辛。你我之間,這些都不足夠。”
“我懂你的意思,我尊重。可總不能,連試試都不試試便要放棄。若如此謹慎行事,毫無冒險,我安平錢莊如何能在這短短幾年裡,這般發際?實踐出真知啊,驚雪。”
她皺了皺眉,有些煩躁,這小子油鹽不進,她快憋不出什麼大道理了,隻好惡狠狠嚇唬道:“你梁姐我天煞孤星,誰跟在我身邊都要倒黴,散儘家財,賠個底兒掉。”
他卻坦然笑道:“那我算終於知曉,為何要安平錢莊要交於我手,原來是用來換同你在一起的時間。”
“敗家子,你爹若是聽見了不把你屁股抽爛。”她恨恨罵道,這有錢也不是這樣花的啊。
“是啊,去了洛京,沒有梁姐護著我,這些年的打罵我隻能自己受著了。”那份坦然化作了若有所思的悵惘苦笑。
“他還那般打你?”
梁驚雪心頭升起沒來由的怒火,戴黔打小身體便不好,尤其是目睹了兄長不堪壓力,與父親爭執之下一怒投河而亡,更是病懨懨的,成日裡吃著藥也還是遷延不愈。
“嗯,我手下的分鋪賠錢了也打,賺得少了也打。前兩年開始,我手裡的鋪子賺得比他的要多得多,他才不言語。”
他的聲音很輕,像溫順綿軟的羊,可又帶了兩分執拗。這些年咬牙扛過的辛酸苦痛,就這樣輕飄飄地被他一筆帶過。
“二呆子,你要娶我是不是怕以後生意賠了,萬一你爹打你,在我這上個保險啊。”
她並非沒意識到他的艱難,隻是氣氛尷尬了起來,插科打諢是她自衛的本能。
“為人夫婿者,應當坦誠。我不否認有這方麵的考慮。”
她舒了一口氣,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那你早說啊,姐永遠是你免費的保鏢。你爹要是揍你,你讓他提前一天吱一聲,風裡雨裡,姐來護你。放心,姐揍人嘎嘎有數,你要他幾天下不來床,我絕對不讓他提前起身,你要篡位……”
“這隻構成我做這個決定的百分之十。”他打斷道。
“你……彆說剩下來的百分之九十是喜歡我吧……”
“不,另外百分之三十九是因為我對鏢局這個夕陽產業很有興趣,我去年聽聞了神通鏢局的一夜發跡和瞬間隕落,便實地走訪調研了一番,我得出了一個結論:鏢局這個行當挖潛不足,大有可為。”
提及此處,他激動地踩上了椅子,臨窗而就,在一片朦朧的桃花爛漫之中,壯誌昂揚地向她介紹自己的宏圖偉願。
“你我若是聯手,你出鏢局,我來整合客戶資源。我保證,三年乘風鏢局便能走出青州,五年內至少十家分局,十年遍布大周。構建客戶集群,搭建乘風鏢局物流網,實現接力式區域配送,高效運轉,將降本增效落到實處,從而製霸整個大周。未來,說不準還能給前線送送糧草,做做公益,提升一下企……鏢局形象什麼的。”
他說得慷慨激昂,梁驚雪生無可戀地仰望著他,鼓了鼓掌,低聲竊喜道:“還好不是喜歡我,心裡輕鬆多了。”
“二呆子,以你的身家,去找任何一家大鏢局聯姻,都比找我要更容易實現你的宏韜偉略。千萬不要被那一紙契書拴住了你帶領整個大周的物流行業前進的腳步。”
他跳下椅子,取下一枝半開的桃花,定定地站在她麵前。
“這些,隻占百分之四十九。真正讓我駐足的,還是你,梁驚雪。若沒有你,千萬個理由都不足以讓我做下這個決斷。因為這個人是你,我才會設計這般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