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黔聽見這最後一句,心比眼前蕩漾著的春水還要涼,他神情嚴肅地望著她道:
“你很確定,現在做出決定的是十六歲的梁驚雪,而不是慣性思維的梁姐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過去的你,不是現在的你。倘若還用過去的思維思考現在的問題,隻能得到錯誤的答案。”
梁驚雪哭喪著臉,隻覺頭腦都要被他繞昏了,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實話,我不確定。我也不曉得過去和現在,為什麼你一定要分開來說,我隻是個俗人。我不懂那些,可曉得自己的心。”
這驟然一句晴空霹靂,戴黔失去了方才的振振有詞,吞吞吐吐地失落問道:“你是……心裡有人了嗎?”
她茫然地搖搖頭,目光模糊在飄拂的柳條上:“好像沒有,又好像有。我好像喜歡過一個人,但這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
“可喜歡一個人的那種心情,我卻一直沒忘記。我能感受得到,這種心情一直在起伏,它……沒有死。”
柳枝易折,佳人難留。他歎了口氣,垂下眼眸,目光模糊在交纏的柳條間,過了許久才開口。
“那我陪你一起找。直到你累了,你對我說,你不想找了。”
“二呆子,多謝。”
“如果那個人的綜合評分比我低,我依然不會放手。”
她輕輕笑了,這個人啊還是那樣呆。
他拿起手裡的柳編環,輕輕戴在她的頭上,眼底壓著數不儘的滿足與歡欣。
“很好看,和小時候一樣好看。”
“戴黔,那你的擇偶標準畫像是什麼?”
她頂著柳編環,仿佛回到了童年裡,太陽下,她領著一群大小孩子在大樹下玩耍。
青石板路的白鵝街,鄰裡街坊,家家戶戶都熟識。她呢,號稱白鵝街一霸。誰家孩子不聽話了,隻要說一聲梁姐來了!立馬瓜慫。誰家孩子遭人欺負了,隻要敲響乘風鏢局的後門,霸淩者便會被她一頓收拾。
“我的比較複雜。有兩套體係。”戴黔凝望著她沐浴在陽光下愜意的神情,言隨心出。
“還兩套?給我打幾分兒?說來聽聽。”
“一套你是零分。另一套,你是滿分。”
她仰著頭,閉著眼睛嗤嗤地笑出聲:“合起來五十?”
“不是這樣算的。”
他還欲開口,卻被她打斷。
“你那東西太複雜,還是彆解釋給我聽了。我啊,就是個糙人。愛就在一起,不愛就分開,沒有將就,沒有委屈求全,沒有權衡利弊,更沒有退而求其次。”
“這就是你,為何滿分,又為何零分。你又怎知,我不是如你一般的人啊。”他長歎一聲。
“喵嗷嗚~”
二人一齊回頭看向身後正舔著爪墊的大狸子。
“吃完了?還要嗎?”戴黔撓了撓狸子的腦袋問道。
她打趣兒道:“賣魚的船早劃遠了,你還能給它下河抓去不成?”
“我,不會水。”他垂下了頭,聲音與眸子也隨之沉了下來。
“抱歉,我忘了。”她自知失言,慌忙捂嘴,麵露愧疚。
自打數年前戴黔目睹長兄投河而亡,他見到江河湖海,哪怕是個深些的水溝,便似丟了魂。如今竟敢坐在這碧水畔。
可下水,或許是他永遠解不開的心結了。
狸子舔完爪墊,又洗了洗臉,衝著戴黔喵嗚一聲,便跑開了。
“真是無情。和人一樣無情啊。”他悵惘地道。
“戴黔。你不需要去忙錢莊的事了嗎?”
“本來就是因為你才在此逗留,你都走了,我留著做什麼?”
他這話說得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起自己在那些人麵前抬腿就走,半分情麵也沒給他這個少東家留,她剛要開口道歉,他卻搶了先。
“是我考慮不周,本想帶你去瞧瞧,熟悉一下,可這一談起來就忘了正經事。正午快到了,給我個機會補償你,好好吃一頓,可以嗎?”
“好好好。”她要說的話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隻是拚命點頭。
半個時辰後,九香閣。
她望著牆上木質的菜牌,咬著筷子,眉頭緊鎖。
“這麼難挑嗎?”戴黔看她糾結到幾近麵目猙獰。
“我算了一下,兩個人撐死了四菜一湯便夠了,可我想吃的至少有九道。”
“那便都點了。”
“不不不,乾鏢局行的忌諱浪費。”她連連擺手,目光還停留在菜牌之上。
“乾鏢局行的還忌諱吃外頭的飯菜呢,你怎麼不從麥子開始就自己種?”
“你學會懟我了?可以啊小戴黔。長本事了,不錯不錯。”她帶笑的目光路過他那張春風得意的臉。
“那都點了啊。”
“不,我再糾結一會。我肯定能排除出去五道。”她一手連連擺著,一手揉著太陽穴,在心裡反複默念著菜名。
戴黔望著她口中念念有詞,隻覺得有趣兒。梁雪回斷言的是沒錯,這身高和長相都來到了十六歲,腦子缺的那根弦還是沒長出來。
隔壁桌的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兩人正在竊竊私語,眉飛色舞。說著說著,聲音便放肆了起來。
“真新鮮,這四五個月沒回來,一回來給夫人辦喪儀?”
“聽說,這將軍不是去遊山玩水了,而是秘密蟄伏,剿滅了玄靈派,救了不少藥人。”
“我怎麼聽說那玄靈派是寧安司滅的,他就是去邀個功啊?”
“嗐,這誰知道呢?不過這慎王的例子在前頭,想來這將軍也不會是沽名釣譽之輩吧?”
“此一時,彼一時。這如今新知府來了,高他半頭,那樣的家世,又是郡馬爺,他這夢粱老大的位置不保,這天下太平的,不得找點兒存在感哪?”
“我還聽說了一個秘密,獨家!他那夫人,是死在寧安司手上的。”
“謔,哪兒聽的?”
“就,那誰說的唄。我隻跟你說了,彆亂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