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師瑜走過門檻。
賀為有懵了一會兒,趕緊追上去。
老人關上門,直接落下門閥:“還在念書嗎?”
師瑜說:“畢業了。”
老人在櫥櫃前拉開抽屜,黑暗裡響起窸窸窣窣翻找東西的聲音:“畢業啊,是做什麼工作的?”
“門衛。”
“那也好,有固定工資,不用每天東奔西跑的辛苦。”
兩人一問一答,聲音就落在漆黑的,空曠的,冰冷的廳堂。
賀為有自打門被關上以後就開始冒冷汗,直到耳邊驀然蹭的一聲。
在他條件反射地叫出來以前,室內有了光源。
老人從櫃子裡翻出蠟燭點燃,拿火柴點燃了,端著燭台回了頭,在灑落的光芒中抬起手。
賀為有的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裡:“等——”
師瑜站在她旁邊,因為和老人說話微彎著腰,和她平視。
老人乾癟的手就落在他的發絲上,語調似是責備:“頭發都濕了。”
她說:“等等我給你找毛巾,後院有熱水。”
師瑜點頭:“謝謝。”
老人的注意力便轉移到了賀為有身上:“對了,你剛剛喊什麼?”
賀為有:“……”
他急中生智:“等——等會兒我的摩托車就要沒電了。”
老人又蹲下身,在櫃子裡翻出一根電纜:“這是我兒子以前用過留在這的,都忘了拿走。天天丟三落四的。”
說到“兒子”兩個字,老人渾濁的眼裡都帶出些許笑來,似乎極為驕傲。
賀為有磕巴著道了謝,戰戰兢兢地接了。
後院裡沒有安裝電燈泡,老人將那支蠟燭給了他們,囑咐要注意安全。
師瑜頭頂著毛巾披著濕發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蹲在門外發黴的蘑菇。
賀為有道:“美人——不是,大佬——也不是,大哥。”
“……你可以叫名字。”
“師瑜。”賀為有終於念對了稱呼,“咱現在回房間嗎?”
“嗯。”師瑜拿起燭台往回走。
後院和正屋隔了四五米的距離,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被雲層遮住了,光線暗淡到沒有蠟燭就能直接撞牆。
賀為有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直到鞋尖忽然踢到個什麼東西,他當場一蹦三尺高,直接往前撲了過去!
……然後撲了個空。
師瑜聽到他的腳步聲躲開,眼見他差點撞到牆壁上,又及時伸手將人拉回來:“走路要看路。”
賀為有聲音都在抖:“我,我剛剛踢到東西了!是不是,是不是這裡有……”
師瑜拿蠟燭往地上一照:“是樹根。”
院子裡就載著樹,也不知道有多久的年歲了,樹根盤虯,將土地撐的凹凸不平。
賀為有聲音還是抖:“可是……”
師瑜見他“可是”了半天也沒可是出後話來,拿著蠟燭繼續轉身:“走了。”
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兩人很快便進入廚房。
室內沒有開燈,依然冷,但好在風吹不到了,不至於時時刻刻都覺得脊背生寒,賀為有聲音也總算沒那麼抖了:“那個,你覺不覺得,這裡很恐怖?”
師瑜走在他後麵,進客廳前關好廚房門:“不覺得。”
賀為有正要繼續說什麼,剛一轉彎,抬頭就對上一片猩紅!
胳膊上同時落下一隻手,他瞬間蹦起來,狠狠一甩胳膊:“嗷——!!!”
“喊什麼?”
賀為有瞪大眼:“你……前麵……”
“遺像供台而已,晚上都會亮紅蠟燭。”師瑜收回手,“怕什麼?”
賀為有一時說不出話來。
因為沒有月光的黑夜?因為屋外猙獰的山林?因為這山裡獨居這這麼個樣貌蒼老的老人?因為比起一路過來被那些血肉模糊不知道以什麼原理存在的怪物追逐,這棟房子裡實在安逸得太過不同尋常?還是單純因為他過去看的恐怖片太多被荼毒嚴重了?
他斟酌著:“你難道不覺得剛剛那個人有問題?這房子要是在我們剛來時就出現,那不就是靈異類副本的標準背景環境嗎?”
師瑜往樓梯上走:“你也說了要是剛來。”
賀為有:“可是……”
樓梯剛好過拐角,有人站在最上層的台階居高臨下,五官全陷入陰影裡,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眼底幾乎全是毫無生氣的眼白。
“啊啊啊啊啊——!!!”
師瑜扯住他的外套衣領沒讓他從樓梯上掉下去,轉頭道:“阿姨。”
老人麵容和藹地“誒”了一聲:“說了該叫阿婆了。”
師瑜改口:“阿婆。”
老人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跟著舒展了:“乖,這麼晚了,去睡覺吧。”
師瑜便扯著賀為有的領子上樓,鬆手,關房間門前對方已經從呆滯狀態脫離出來蹭地鑽進門縫。
老人給他們安排的是同一間房,裡麵並排擺著三張床,上麵都鋪好了被子,俯身時能嗅到褥間棉絮久置後的灰塵味道。
像是這樣擺了很多年。
師瑜吹滅了蠟燭,挑了一張離自己最近的床,掀開被子。光線下空氣中粉塵紛飛,將他嗆得低聲咳了兩下,嗓子裡隱隱有了灼燒感,
賀為有想都沒想就選了離他最近的那張,絲毫不管被子氣味古怪的問題,直接滾進被窩,把自己脖子以下的部分裹得嚴嚴實實,閉上眼才發現自己牙關在打顫。
房間的窗簾拉著,沒了燭光就是伸手不見五指。
他在床上躺了半晌睡不著,一動也不敢動,隻能小聲開口:“師瑜。”
“……”
“師瑜。”
“乾什麼?”
賀為有沒從他的聲音裡聽出睡意,驚奇道:“原來你也沒睡啊?”
他還以為隻有他自己嚇自己睡不著。
“你能不能跟我說兩句話?”
師瑜實在不想在大晚上和他暢談人生理想,直接扯過一旁的被子蒙住腦袋,拒絕交流的姿態擺得鮮明。
可惜賀為有自從躺上床就連腦袋都沒敢轉一下,壓根沒看到他的拒絕:“你真的不覺得她很可怕?”
師瑜頭埋在被子裡,壓著聲音悶咳了兩聲,沒睜眼,也沒和他再爭辯“哪裡可怕”的問題,一針見血:“你現在睡著人家的房子。”
“……”
“不管她是什麼身份,願意收留是情分,不願意也是本分,先擺正你自己的身份。”
“……”
“你要是願意露宿山頭,現在就可以出去。”
“……”
賀為有羞愧地閉上眼,沒聲了。
夜裡再度降了雪。
房間窗外一束光驀地照射進來,掠過房間後停下,靜默半晌,又驟然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