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油坊領燈油是下午五點以後,再被追殺,出皇宮,在雨裡等了兩個小時,最後趕到客棧,加起來現在正應該是晚上九點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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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過來是給兩人送熱水。
地窖雖小但五臟俱全,浴桶屏風都不缺。
師瑜換下從養雞場穿出來的麻布袋,將厚厚的披風當床墊鋪在稻草上,聽到對方喊自己的名字。
“什麼?”
賀為有躺在稻草上,跟天花板麵麵相覷:“你是不是覺得我跟在你後頭挺多餘的?”
“……”
師瑜先是花了幾秒鐘思考對方為什麼突然問出這種問題,接著又花了幾秒鐘思考這話怎麼接,最後一個都沒想明白:“你要聽實話嗎?”
賀為有用視死如歸的語氣說:“你直接說,我撐得住。”
師瑜就直說:“是。”
“……也不用這麼直接。”
師瑜鎖好門,吹滅木桌上的油燈,借著打火機的光躺上床,拿褥子把自己裹成了隻春卷。
“師瑜。”
“嗯。”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
“師瑜。”
“怎麼?”
空氣又安靜了一會兒。
“師瑜。”
“……”
這樣沒營養的對話持續了足足七八輪,師瑜終於問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就是突然想通了。”賀為有歎了口氣,“像這樣為了過關就死皮賴臉地跟著彆的玩家就等彆人完成任務好搭順風車的行為應該及時止損,所以我現在準備回到最初,靠自己過關。”
師瑜安靜了差不多有十秒:“我記得你上局遊戲的時候說過。”
“說什麼?”
他斟酌了一下措辭,語氣裡帶了點困惑:“你從進遊戲起不就一直都是靠彆人過關的嗎?”
“……”
這次空氣安靜了足足半晌。
“師瑜。”
師瑜困倦得眼睛都睜不開,偏偏又被念叨得睡不著。他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為什麼自己隻要和這位睡一屋晚上的話題就一定會被對方單方麵扯到人生理想的層麵上:“你以前不是靠彆人靠得很心安理得嗎?怎麼突然就想要獨立?”
賀為有還在跟天花板麵麵相覷:“你還記得你剛剛都說了些什麼嗎?”
“什麼?”
“你推測這個世界隻有長夜,沒有黎明。”賀為有說,“那你還記比不記得我對這個世界的製度猜的是什麼?”
“……”
“群眾作息習慣晝夜顛倒。”賀為有說,“這就是為什麼我突然想獨立了。”
師瑜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困成了漿糊。
“我跟你差太遠了。”賀為有卻是真心實意的語氣,“差得我根本忽略不了,不得不正視。”不得不開始反思,自己過去光顧自己活著賴上彆人於彆人而言是不是麻煩,是不是累贅,是不是拖拽著前進的負重包袱。畢竟這世上本來就沒有誰欠誰的,彆人其實都沒有義務要帶他。他靠著死皮賴臉過了四十多場遊戲,幾乎每一場都是靠跟在彆人後麵才能過活,到現在不知道承了多少人的情,性命堆砌成的恩情連下輩子都還不清。
師瑜努力辨彆了一下他話裡透露出的意思,嗓音沙沙地響:“所以你以後要死在遊戲裡的時候,也再不向彆人求助了嗎?”
“……”賀為有剛剛激起的一腔熱血瞬間漏了個乾乾淨淨。
房間難得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賀為有張了張嘴,正想再說點什麼,耳邊卻忽然聽到一聲輕響。
他還未出口的話瞬間咽了回去。
那聲音極輕,隻響了一下便消失了,幾乎叫人懷疑那隻是夜深人靜時倏忽而過的錯覺。
賀為有餘光瞧了一眼身側。
室內漆黑一片,他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沒聽見,不知道師瑜這會兒究竟是不是睡著了。
他一顆心提起來,呼吸卻放緩,指縫裡一點一點滲出了汗。
許久許久。
“哢噠。”
門上的鎖開了。
有濕滑黏膩的東西落到他的臉上,蜿蜒著攤開大片濃烈刺鼻的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