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瑜一覺醒來的時候,沒聽到房間裡還有除他以外的呼吸聲。
點了油燈,發現不僅賀為有的床位空著,連昨晚被稻草綁在角落裡的店小二也不見了。
這次來送熱水的不是昨天那個扒手,而是另一名不認識的跑腿小廝。他開門時問了一句,才知道現在的時間已經超過午時。
也就是說,他這一覺直接睡了快十二個小時。
前庭裡此刻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小廝還有活兒要乾,提著扁擔便去了後堂,在各桌各座和客房雜物間幾處來回跑,忙得腳不沾地。
師瑜離開地窖走上一樓,考慮到昨晚在皇宮被侍衛們追的經曆,還是把風帽戴上了。結果就是剛剛停在櫃台前,就看見麵前的掌櫃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蹦起來。
他看著對方:“掌櫃先生。”
掌櫃看著被他堵住了櫃台出口,滿頭冷汗:“彆過來!”
師瑜:“?”
掌櫃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度,努力放緩嗓音,詢問道:“昨晚睡得可還好?”
“還好。”師瑜說,“昨天帶路的店小二……”
“我已經把他除名了。”掌櫃的無縫接話,“他做了錯事,自然就要付出代價。為了賠償你們的損失,住店這幾天的三餐和熱水都免費供應,您看這麼處理如何?”
師瑜眨了下眸子:“賀為有……”
“他今天一早便說有事出門了,讓我記得告知您一聲。”掌櫃的接話接得舌頭都差點打結,末了還不忘露出笑容,“他說他中午會回來。”
師瑜:“哦。”
掌櫃的便問:“二樓還有空桌,請問您現在需要上前用飯嗎?”
“嗯。”
掌櫃的轉頭喊道:“鐵柱!過來領這位客官去二樓!”
※
賀為有回到客棧,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掌櫃的問你要燈油了嗎?”
師瑜坐在靠窗的位置:“沒有。”
賀為有塞了個饅頭到嘴裡,舀了一晚羊肉湯,喝一口湯咬一口饅頭,含混道:“那就行了。”
師瑜放下筷子:“你對掌櫃做了什麼嗎?”
賀為有又喝一口湯咬一口饅頭:“我能做什麼?我什麼都沒做。”
師瑜沉默。
“你彆不信。”賀為有咽下嘴裡的東西,“昨晚那店小二不是偷偷溜進咱們房間想偷燈油了嗎?我不信這是第一次發生,自家店裡的員工有個扒手他當老板的怎麼可能不知道?倒是還想找他算賬,所以今天特地起了個大早去前台找他。”
師瑜原本安靜地聽著,偏偏正到最關鍵的時候敘述斷了,等了半天就看見對方抄著筷子吃完了半碟牛肉半碟雞肉半碟豆腐,啃完了手裡了饅頭,還叼了個如意花卷,方才接著開口:“剛好那時候他已經在前台坐著了。”
“……”
賀為有又啃了個花卷:“然後他就貼牆上了。”
“……”
但凡換個性子急一點的,聽到這裡當場就能把賀為有一巴掌拍到牆上。
師瑜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他兩句話前後的因果聯係:“他為什麼就撞牆了?”
賀為有咕嚕嚕仰頭灌下一碗羊肉湯,思考了一下措辭,換了個說法:“昨晚咱們房間裡不是還來了隻重明鳥嗎?”
師瑜點了點頭。
賀為有說:“當時那隻鳥有血滴到了我臉上。”
師瑜大概猜到了結局是什麼。
“那時候大晚上的我也不敢動,後來光顧著處理小偷就把這事兒忘了,所以掌櫃的看到的時候我臉上全是血。”
說全是血還是輕的。
彼時掌櫃的一大早腦子都還沒清醒,正提著精神處理昨天的進賬,結果桌案的敲擊聲將他拉回現實,隻點了一盞的油燈燭火被風掀得幾欲枯竭,黑暗鬼魅似的顛倒搖曳,被綁得半死不活的店小二像具沒氣的屍體咕嚕嚕滾到眼皮子底下,他抬頭就看見張猙獰且鮮血淋漓的臉,沾血的手指甲已經碰到了他的脖子。
掌櫃的當場跟被抽了骨頭似的,摔下去時腦袋在牆上磕得眼冒金星。
賀為有省略了接下來的過程,直接說結果:“然後他就說店小二的事都是他管教不利,要給我們免單。”
師瑜有點疑惑:“掌櫃接待過那麼多人,膽子還那麼小?”
賀為有往嘴裡扔了顆虎皮花生:“可能他就是天生的老鼠膽子。”
【草。】
【掌櫃:?】
【要不是我剛好目睹全程就真信了你的邪。】
【賀大嘴,不愧是你。】
賀為有卻沒繼續這個話題,接著道:“京城門口現在已經貼上刺客的通緝令了,我偷偷過去看了一眼,那畫像明顯就是按著我跟你的特點畫出來的。雖然不如照片逼真,但真要拿著一對比絕對能被認出來。”
師瑜捧著茶杯,看著裡麵的茶葉。
賀為有說:“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那些古裝劇裡的刺客永遠都是穿一身黑還要蒙麵了——因為看不見臉啊,隻要逃出去了把麵罩一掀誰認得出來?現在外麵的官兵拿著咱倆的畫像滿大街地找人,家家戶戶連狗都要被提出來排著隊比較。我昨晚還覺得住地窖環境太差,現在想想這是好事啊,隻要掌櫃不主動說,誰能猜到我們藏在哪?掌櫃早上說要給我們換房間我都拒絕了……”
窗外忽然傳來喧嘩聲。
賀為有一顆花生直接卡進了嗓子眼裡,咳了半天才咳出來。
一隊官兵們闖入這條街道,高聲喊道:“朝廷辦事,所有商鋪現在立刻關門,從現在起任何人不得出入,違者一律逮捕!”
※
師瑜坐在稻草床上,眼睜睜看著賀為有出演地下時裝秀:“你這是做什麼?”
“換衣服。”
用賀為有的說法,那些官兵都眼睛不是瞎的,既然他們打定了主意滿京城找人,那麼出來尋人的那些隊伍裡至少會帶上昨晚看到了他們長相的目擊者,單靠藏著來躲避危險未免太過被動,指望掌櫃不把他們抖出去又太不靠譜,倒不如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師瑜看著他那一身紅配綠。
“你不懂。”賀為有自有一套道理,“在沒有易容道具的前提下,臉上再怎麼化妝五官也改變不了。但昨晚我被那些侍衛看到的時候是穿著雞農的麻布衣服,這就給了他們一個初始印象,也讓他們在我身上貼上了樸實無華的標簽。我要逃過他們的懷疑就必須從根本上讓他們再見時對我的印象和初始印象南轅北轍,越是打扮得華麗,他們潛意識裡就越不會把現在的我和昨晚的我聯係在一起,再要在臉上動手腳就容易多了。”
師瑜編稻草的手都停了停,想了一會兒,沒想出這套邏輯有哪裡不對勁,旋即點點頭,繼續編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