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友似乎是獄長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回:“可能是管這處的人還沒來得及……”
師瑜眼前隻來得及捕捉到青灰色的虛影。
禁軍統領忽然當著所有人的麵,抬起一腳直接踢向了他的心肺!
獄長瞬間噤了聲。
四周的軍隊全都垂著頭,獄裡一時間隻聽得翻滾至角落裡那人的咳嗽,似是撕扯著心肺,溢出破碎的血腥味。
禁軍統領的聲音在頭頂再度響起:“鐐銬怎麼沒戴?”
師瑜視線昏黑,張口喉嚨裡便往外溢血,竟是直接失了聲。
旁邊獄長終於有機會開口:“大人,皇上還要他的性命。”
言下之意,若是在這裡弄死了,上麵怪罪下來那是你的責任。
禁軍統領目光刀子似的削了他一眼,直把人看得抖若篩糠,方才一揚手:“拖出來。”
後麵等待的禁衛軍立刻上前。
“不是還有一個?”
獄長正想說已經派人去找了,偏偏在這時,又獄卒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見到他們直接跪下:“大人,不,不好了……”
“什麼事?”
“那個,那個刺客,”獄卒磕巴了一下,“不,不見了!”
獄長臉色驟變:“什麼叫不見了?!”
“就是不,不見了,人不在牢房,裡麵還,還躺著咱們的人……”
獄長一腳將對方掀翻在地,臉色漲紅,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這裡這麼多人居然還看不住一個刺客?!”
禁軍統領在一旁看著兩人一個怒罵一個求饒的情景,半晌像是欣賞夠了,終於開口叫停:“獄長大人。”
獄長戰戰兢兢地應。
禁軍統領說:“那孽賊既然已經丟了,那我便先把他帶回去給皇上交差,至於屆時問起來要怎麼處置,”他涼薄地吐出四個字,“好自為之。”
師瑜重新被人扣上層層鐵鐐,身上忽冷忽熱,腳下卻提不起力氣,幾乎是全程被禁軍拖著離開了牢房。
外麵的天似乎又有要降雨的趨勢,風反倒將他刮得清醒了些。
中間發生了什麼的師瑜已經記不清了,反正等視線裡的景象從街巷變成宮殿的時候,他終於攢出了能開口的力氣,第一句話就叫身前的人如驚雷落地:“皇帝隻要了我?”
身前的人正是禁軍統領。
“皇帝要兩個刺客,你卻隻帶去了一個,這是你辦事不利。你不遷怒,不質問,不怕帝王怪罪,是因為龍椅上那位最開始要你帶過去的就隻有一個。”鐵鐐中溢出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在肩頭,低微又孱弱,“知道現在龍椅上那人不是皇帝的也隻有一個。”
一隻手猛地提起他的領口,禁軍統領驟然將他甩向堅硬的鐵騎,掌心下的肩胛透著衣料凸起磨人的弧度。
周圍的禁衛軍們齊齊低下頭,收斂了耳聽八方的本事。
被禁錮的人除了咳嗽再瞧不出絲毫變化,唇上卻是蒼白到幾近破碎的顏色:“刺客闖入宮牆,皇位被鳩占鵲巢,真龍天子不知所蹤,冒牌之人卻受萬民供養。”
禁軍統領將他拉回眼下,對方的聲音因為靠近陡然清晰:“被官兵綁來的刺客隻是替罪羊,召入宮中親口確認完知情者的數量,滅口便是龍椅上那位如今最大的願望。你敢剛一見麵就對皇帝都未曾開口要取性命的罪犯動手,是因為他曾經明確表示過想弄死知情人,那一腳既是為泄因護駕無能而受罰的憤,也是為討帝王的歡心。否則皇帝為何不趁勢提審犯人,卻偏要曾害他性命的刺客入宮麵聖,統領大人真的從未心生疑竇嗎?”
師瑜隻感到肩膀上的力道愈重,用力到幾乎要剜碎骨頭。接著便聽到麵前的官兵出了聲:“你可知道妄議帝王當幾等罪?”
“我聽到了。”他低著眼睫,聲如呢喃,“統領大人,您心跳加快了。”
禁軍統領腦海中驟然回蕩起自己那顆臟器鮮活的躍動聲,在鼓膜上砸得震耳欲聾。他下意識鬆了下手指,而後才意識到對方根本就是在訛詐,因為這個距離壓根不可能聽到彼此心跳。按捺不住心頭火起之前,他聽到對方問道:“您在遲疑什麼?”
師瑜語氣似是疑惑:“想知道就去驗證,得了結果就去行動。誰都知道禁軍是獨屬於皇帝的劍,得知自己的主子出了事為什麼不去相救?擔心驗證過程可能觸怒龍顏?在有意的前提下照雙方共同記憶提問再看對方究竟是回答還是躲避應該非常簡單;擔心猜測錯誤不敢直視?僅僅出於正常的懷疑本就是職責所在;擔心被帝王看穿心思從此官位降階?那你也完全可以把我推出去承受天子怒火。畢竟若皇位上那位是假,真天子便還在等候救援。”
對方輕聲道:“還是您並不想救?”
一句話撕破了粉飾的偽裝。
“禁軍直屬的是皇帝,而非個人,令牌隨著皇位更迭代代傳承,也從沒見過誰會隨著自己的主子慨然赴死。皇位上究竟是誰於您而言本身並不重要,隻要對方能按月給予俸祿便是衣食父母。忠誠的條件是親朋被皇權控製,騎兵受限才會成為帝王專用的刺刀。可現在坐在皇位上那人是假,真天子卻無人知曉其是否尚且存活。龍椅上隻剩下外強中乾的紙老虎,手卻永遠無法伸到你的羽翼背後,你隻要抬手就能脫下他皇帝的新衣。”
摻了□□的蜜裹著料峭,有人雙手捧至眼前,刀柄卻被塞入自己手裡。
“我要活,要逃,就一定得跟他當麵對峙,要撕碎他的偽裝。他身份被戳穿,禁軍帶隊擒拿,他畏罪自殺身亡,卻再沒人知道真天子在哪,帝位空懸,總要有人代理手握大權。”
沒人看到那片早已融入骨血的鏡子碾碎出怎樣的光怪陸離,與無喜無悲完全相反的毀滅欲望被魔鏡隱映射投下,似雙生共存的兩麵靈魂,從對方烏黑剔透的眼眸倏忽燃起。
可他隻聽見對方輕描淡寫:“殺了他,你就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