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他也沒說假話。
“略認得幾個字?”
時溪午聽了這回答,笑著搖了搖頭,又問:“你既說你讀過《中庸》,那書中‘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一句,你作何解?”
江行一愣。
可惡,早知道就不吹牛了。
誰能想到他一下子吹了三本書,先生就偏偏要考他最不熟悉的一本呢!
他咬了咬牙,沉思良久,方作揖道:“書中君子‘不見知而不悔’,固然高尚;但依我之見,‘不見知’本身,其一不可能發生;其二,若是發生了這樣的事,那也不見得有多公平。”
時溪午指尖敲著桌麵,無甚反應,似是要他繼續說下去。
於是江行放飛自我:“書中還說‘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君子品行高尚,自然是有‘大德’的人。既有大德,應得‘位、祿、名、壽’,那君子所為,就算‘遁世’,又何嘗會不為人所知?可見其自相矛盾。”
“再者,君子之行依乎中庸,那修道又何必追求所謂‘遁世’?若是君子所為不能聞名於世,恰得其所,那可見這世道,並不是依書中所說能令大德之人得其應得,那句‘故大德’雲雲豈非謬誤?公道豈非無存?晚輩無才,謹以書中所言胡謅一二。”
086被他這番暴論震驚,問:“你在亂答什麼,你真的不會被趕出去嗎?還有,你丫不是說你忘了嗎?”
“略懂,略懂,”江行嘿嘿一笑,“我覺得這位時先生應該不會把我趕出去。”
時溪午確實沒趕他出去,眼神中反倒帶了幾分玩味,輕飄飄責罵了一句:“荒唐。”
這句“荒唐”實在沒什麼震懾力,江行褪去方才的拘謹,膽子大得嚇人;一張清俊的臉上目光灼灼,道:“還請先生指點。”
086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想說的是‘歡迎挑刺’吧。”
江行被看透了,暫時不太想搭理它。
時溪午沒急著“指點”,反而呷了一口茶,並不做評價,又問:“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晚輩不才,”江行知道這事成了七八分,嘴角微勾,“依舊照本宣科一句。依我之見,‘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做其應做、行其應行、得其應得,便是中庸。”
時溪午撫掌而笑:“真是好伶俐的一張嘴。但你錯了,一味追求公道,從來不是中庸之道。”
江行問:“這是為何?”
對方笑而不語,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你通過麵試了,改日來書院上學吧。”
既然已經通過麵試,江行心中狂喜,也不再計較那麼多,中規中矩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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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去上學,江行總不能還和往常一樣去篆刻店中打工。他同掌櫃商量一番,決定空餘的時間再去店裡幫忙,工錢按照工時來算。
這樣一來,掌櫃既沒有很虧,江行也不會拿錢不辦事,拿得不踏實。
時鳴又找了他幾次,托他刻一些印章。這些章子不像第一次那樣棘手,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印章,江行刻得輕鬆,就是錢拿著不太踏實。
因為時鳴給的實在是太多了。他要退回去,對方總說下次還找你刻,然後下次也照樣付很多的錢。下次複下次,江行覺得這位大小姐太敗家,但他也不敢說。
江行於是隻好趁著時鳴不注意,偷偷塞給她身邊的丫鬟玉竹,要她帶回去存起來。
畢竟原本說好的酬金就已經很多了。江行拿著這些錢給妹妹改善了一下夥食,偶爾也能吃上一頓肉,日子總算不那麼捉襟見肘了。
又過了幾個月,書院開學,江行帶著要用到的紙筆一類,參加了書院的拜師禮。
這一禮儀隻在低學段才有。期間由專門的人蘸取一點朱砂,點在額頭上。
朱砂點痣,取的是“智”;意為開啟智慧、目明心亮。江行自覺沒什麼智慧,囫圇收下了這份美好的祝願,心裡卻想:“要是真能一點就通,也用不著什麼朱砂黃沙。”
086道:“這隻是一個禮節儀式而已。”
“我懂我懂,”江行歎氣,“但你知道的,我不是學習的那塊材料。”
086乾勁滿滿:“沒關係,本係統可以督促你勤能補拙。”
江行又歎氣,心說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他如今隻能祈禱這個朝代的科舉考試考的不是八股文——天殺的,那八股文就不是人寫的。
彆說他穿了這麼多年,他就是再來個十年,他也考不過那群打小就訓練的古代人啊。
最後,時溪午在紙上寫下一個“義”字,供學生們描紅開筆。這一項一般都選取一些較為簡單的字,比如“天”、“人”一類。而今年,先生去的是“義”字。
江行雖不知其中有何深意,但依舊照葫蘆畫瓢,在紙上寫了。如此,入學禮才算正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