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歸崖底常年戾風不絕,是極險之地,吞過不少仙修性命。
仙修們對無歸崖避之唯恐不及,輕易不敢過去。
然而風止君去了。
他的師侄司暮也去了。
“據聞是風止君剛與天道同墜不久,司暮君就趕來了,一言不發跟著跳了下去,根本沒人反應過來……據說過了好一段時間,司暮君才滿身傷回來,帶著風止君的遺骨。”
“大家本以為司暮君也要折在那兒了。”
這些事遲舟其實都是道聽途說,謝清霽問了,他便將自己知道的都原封不動說了出來。
百年前的舊事,經無數人相傳,被潤色了不少,但謝清霽是親身經曆過的,那些被讚詞雲淡風輕掩飾過去的驚魂,再沒人比他更清晰了解。
——司暮是瘋了不成!
謝清霽心中震驚無法描述,他一度以為,他看不慣眼司暮,司暮也看不慣眼他,他與天道同歸於儘,司暮該是開心的。
……再沒人會用輩分壓著他、管著他了,司暮該是開心的。
又怎麼會願意為了一具再無價值的骸骨,親身涉險跳下無歸崖!
謝清霽想到司暮說的“傻”和“在意的人”,思緒有一瞬間的凝滯,然後便匆匆打住,竟有一些不敢細想下去。
他喃喃:“可風止君和司暮君的關係……明明不太好的……”
遲舟正認真搜刮著最近聽來的各種傳聞,也沒太注意他的情緒,聞言歎了口氣,順著話道:“都說風止君和司暮君關係極差,我看也許內有隱情。不然無歸崖那麼危險,司暮君又怎麼會不顧自己安慰跳下去呢……哎,你知道風止君和司暮君是為何決裂嗎?”
謝清霽心亂如麻,胡亂應了聲。
遲舟得了應聲,頓時來了精神,他最近聽了許多事,正愁沒人可分享呢,這會兒左右望了望,就拉著人到旁邊樹下,伸手往旁邊樹乾一拍。
啪的一聲悶響,粗壯的樹乾紋絲不動,遲舟就當是說書人拍過了醒木,輕咳一聲,開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上一會說到啊,風止君被托孤,帶著他小師侄回了主峰……”
——風止君和司暮君的故事,那可真是太多版本了,多得數都數不清,其中流傳度最高的,是明溱長老傳出來的版本。
畢竟明溱長老是主峰的人啊,他知道的一定是真的!
遲舟倒豆子似的一頓說,謝清霽起初還心不在焉地聽著,越聽越覺奇怪,不得不出聲打斷:“——等等,什麼互奪所愛?”
遲舟道:“哎呀你彆打斷呀,我剛說到哪裡了?哦對,風止君把師侄當徒弟帶著呢,帶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後來司暮君喜歡上了個極為漂亮的白衣女修。”
謝清霽:“……”
他注意力不由被吸引了過去——他竟不知,司暮還有過這麼一遭?
遲舟瞥見他好像又要開口,連忙支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弧月你聽我說完——但是呢,那個白衣女修並不中意司暮君,她的心上人是風止君。某天夜黑風高,司暮君或許是表了白,然後白衣女修拒絕了他……”
“司暮君又或許是不太高興,把女修嚇哭了,大半夜的一路從司暮君那一直跑到風止君那……緊接著司暮君也追了上去,他們就打起來了,司暮君還把風止君屋頂都給掀了。”
遲舟講了許多,緩了口氣,又將後續一氣說完:“然後兩人就因為這女修決裂啦,再後來,飄渺宗分出來六座峰,司暮君去了六峰,兩人就再不往來了。”
謝清霽:“……?”
謝清霽對這荒唐又可笑的傳言歎為觀止無言以對,他默然片刻,艱難開口:“……那個女修,又是何人?”
——這是個好問題。
——遲舟被問倒了。
他將那些傳言翻來覆去地琢磨了一通,得出來一個結論:“不知道誒,傳言裡沒有說。你很好奇嗎?”
遲舟拍著胸擔保,順便將手上蹭到的樹皮渣渣抹掉,信誓旦旦道:“那等我以後問到了一定告訴你!”
謝清霽沉默著,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並不想知道這所謂女修是何人——因為根本就沒這麼個人。
他一直知道宗門裡對他和司暮鬨翻的事情多有猜測,隻是他性子寡淡,隻要不鬨到他麵前,向來是不怎麼管的,所以也就一直不知道大家都傳了些什麼。
原來都是在傳了這些東西?
這胡編亂造傳的如此虛假,司暮竟也不介意、也不去管一管嗎?
今天司暮並沒有來逮人,他被掌事長老拉走了——掌事長老被迫接受了許多原本不屬於他的宗卷,苦苦熬了許多天,終於撐不住了,把偷懶的君上捉了回去乾活。
於是在司暮批完積壓多日的宗卷之前,謝清霽得以短暫自由。
他和遲舟告彆後,沒有回六峰,久違地去了一趟劍峰,在滿壁劍意裡待了許久,直到夜色沉沉處,繁星掛漫天,才踏著月光靜悄悄回了六峰。
他本以為這麼晚了,大家都歇息了,沒想到一回到自己居處,就看見屋頂上懶懶散散地坐著個人影,手裡拎著壺酒。
謝清霽看到司暮就忍不住想起來自己的骸骨說不準就在這人手裡,他默不作聲地悶頭往前走,試圖當什麼都沒看見。
但顯然司暮不會讓他輕易蒙混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