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擂台一並消失的, 還有擂台上的謝清霽,擂台下的裴景。
至於謝清霽的對手, 那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少年……
此時正躺在擂台原在的位置上, 雙眼緊閉不知生死。
小宗門仙修絕望了一瞬,趕緊去將人抱了回來,生怕出什麼意外。結果簡單查探一下之後, 發現這少年居然隻是……
普通的昏睡著。
渾身無傷, 仿佛是困了, 就睡倒在那裡。
仙修沒好氣地將人搖醒, 連聲問:“方才發生什麼事了?另外的人呢?擂台呢?”
他本以為少年離得那麼近,總能知道些來龍去脈的,結果少年睜眼後,卻是比他還錯愕:“你是誰?這是在做什麼?我怎麼會在這裡?”
兩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
司暮抽空瞥了眼那邊的動靜,隱約有個猜測。
方才這少年, 怕是被天道附身了。
天道附身後, 篡取了少年所有意識,所以少年什麼都不知道。
司暮凝神細細感應了一番。
自骨骰小鎮之後,他就發現他和謝清霽之間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應聯係,他歸結於可能是謝清霽由他招魂回來的緣故。
而眼下這感應時隱時現,雖不能確切捕捉到具體位置, 但能確定,謝清霽就在不遠處。
人沒有走遠,卻不見蹤影, 司暮隻能猜測是天道弄出來一個障眼法,一個幻境,將人和擂台都一並帶了進去。
司暮當機立斷:“有人設了幻境,將人和擂台都卷進去了……裡麵情形不明,貿然暴力動手可能會傷著人,先找找,入口必定就在這附近。”
……
外頭無數人匆匆忙忙的,找入口的找入口,發愁擂台的發愁擂台,幻境裡的擂台卻仍舊維持著原樣。
擂台上原本貌似怯懦的少年全變了個樣,或者說,天道將搶來的軀殼拋棄之後,開始放飛自我。
它也不繼續和謝清霽打鬥了,遠遠飄開,給自己塑形。
一會兒扭成一攤大餅狀,一會兒盤成個小山包,最後它扭來扭去的,終於扭出來個人形。
塑成朦朧人形後,它那張麵容開始飛快變化。
裴景提著兩把大斧頭,看著這團不明物,不可思議道:“這是什麼東西?”
他方才離擂台離得近,剛好看到天道召來濃霧一片要使壞,下意識就一斧頭劈過去,想將霧氣劈散。
誰知那霧氣以柔克剛,乾脆將他整個人也卷進來了。
謝清霽無暇回答他的話,他握緊了劍,視線一瞬不瞬地緊盯著不斷變臉的天道,將它每一張不同的麵容都牢牢記下來
也不知天道從哪裡模仿出來的麵容,每一張容貌謝清霽都覺得似曾相識。
和之前看到天道模仿少年弧月時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不同,這每張麵容轉換出來時,謝清霽竟覺得有一絲奇異的溫情和想念漫上心頭。
天道一共變換了七張麵容,有白發老翁,有磊落青年,亦有稚氣頑童爽朗少年,總之各式各樣,唯一不變的,是他們朝謝清霽望過來時,視線都溫和而充滿疼愛。
好似長輩在關懷一個喜愛的後輩。
——縱然天道有模仿的本事,可這神情,不是他能仿的出來的。
謝清霽心底謎團越滾越大,驟然生出怪異情緒,目不轉睛地看著天道再次模糊了少年麵容,又重新變換出來一張。
然後呼吸有一瞬地靜止。
清虛君!
天道它居然敢!
謝清霽怒上心頭,想也不想地揮劍朝天道刺去,然而就在劍尖差點兒要碰著天道的時候,那“清虛君”的麵容之上,卻緩慢地展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這笑容和真正的清虛君如出一轍,幾乎毫無破綻,謝清霽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清虛君站在麵前。
那一劍就刺不下去了。
清虛君的容貌和笑容一閃而過,天道趁謝清霽不注意,恢複回一團朦朧,轉身就跑。
謝清霽回神,疑惑和怒意並重,提劍便追了上去。
然而這幻境本就是天道創出來的,在這幻境裡,天道就是主宰,隨心所欲地往遠處濃霧裡一融,便不見了蹤影。
無跡可尋。
謝清霽還待追,裴景猛然竄過來,提著兩把大斧頭往他麵前一擋,神色不太好:“謝公子,等等!”
謝清霽麵色微沉:“還請讓一讓。”
裴景一步不讓:“彆追了!再追那霧氣要把咱們吃掉了!”
他將斧頭收了起來,抬手往謝清霽身後一指:“你看!它們會追過來的。”
這幻境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唯有他們兩人,以及一座無辜受罪的擂台。
最開始謝清霽和天道都是站在擂台上的,後來謝清霽為了追天道跑下了擂台,將之甩到了身後……擂台不會動,眼下它有一小半正被霧氣吞沒著。
裴景往後退了一小步。
他動作很小,但那霧氣敏銳,察覺到他動了,便隨著往前飄了一大步,又將擂台吞了許多。
這回謝清霽看清楚了。
擂台觸碰到濃霧的部分正飛速地化作粉末,之前吞了一小半還無事,這回吞了一大半,那擂台便撐不住了,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要垮下。
然而可怕的是,它一點聲音都沒發出,支架摩擦搖晃的吱呀聲被濃霧儘數吞沒,擂台在悄無聲息中被濃霧碾碎、隻剩下一層薄薄粉末,鋪散在地上。
裴景又摸出來一塊靈玉,隨手往濃霧裡一拋。
那是塊上等靈玉,比擂台還要堅硬,可碰著濃霧後,也是無聲無息地碎作齏粉。
濃霧就像個人吃飽了打嗝一般,發出轟隆隆的悶雷聲,左右晃了晃,見謝清霽和裴景不動,它便也不動,暫時地安靜下來。
謝清霽冷靜下來了。
這濃霧顯然是和他們掛上鉤了,他們隻要一往前走,那濃霧便立刻會尾隨而來,且速度遠比他們快。
不消片刻就能將他們追上,像吞沒擂台和靈玉一般,將他們吞沒。
若是此時隻有謝清霽一人,他自然是毫不猶豫去追天道的,橫豎他連無歸崖都敢跳了,這區區濃霧又有何懼。
可現在身邊還有個裴景。
謝清霽不知裴景底細,不能拿彆人冒險,正思忖著對策,就聽得裴景一連打了四五個個綿長的嗬欠,眸光水潤潤地望過來,綿綿軟軟道:“我困了……”
謝清霽:“……”
要命。
見青年困倦起來搖搖欲墜的,謝清霽沒辦法,隻能收了長劍,伸手將人扶住。
他不習慣與人過度親密的接觸,因此隻是克製把著青年手臂,防止他摔倒。
可裴景就不在意那麼多了,他一困起來腦子都轉不開,對借了他馬車好心帶他一程的謝清霽又很有好感,毫不介意地一把抱住了謝清霽的手臂。
謝清霽渾身一僵,差點兒想抽手將人甩出去,堪堪忍住:“你……你還好嗎?”
裴景比他矮一些,一張過分年輕的娃娃臉上滿是困意,他一個接一個嗬欠根本停不下來,很艱難才說完一句話:“我好困……你扶一扶我吧。”
四周情景未明,商胥不在身邊,裴景雖然困得不得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去睡覺,隻能拚命找話題來給自己提神。
“我們就在這等人來找吧……我想商胥了,商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我啊……”
他小聲嘟囔了一句,想到了什麼,又問:“你家那個侍衛呢?我瞧他也很看重你,他應該也會來找你吧?”
謝清霽忍著渾身不自在,也沒細聽裴景在說什麼,胡亂接了話:“……或許。”
裴景眼皮子都快合上了,縮手掐了自己一把,又猛地睜開眼:“我給你說個秘密吧,其實商胥才不是我侍從呢。不對,他以前是……”
青年頓了頓,說起商胥,言語裡帶起幾分笑意:“他現在是我道侶!我去年及冠之後,就和他在一起了。”
謝清霽敏銳地捕捉到道侶兩個字,微微一愣:“你們是……道侶?”
他語調有些奇異,原本還以為裴景他們是因為主仆多年,才關係比較親近,誰知原來人家是一對道侶!
謝清霽想起來那兩人毫不避諱的種種親密舉動,一時心情複雜。
“對啊!”裴景理所當然地應了聲,偏頭看見謝清霽錯愕的神色,他反倒有些意外。
他和商胥雖說是去年才正式結為道侶,但多年來彼此相伴,早就難舍難分,又兼之兩人都不是很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平時在外行走,也從不避諱什麼,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就全展示出來。
他還以為謝清霽和司暮都知道了呢!
裴景深吸一口氣,提了提神,道:“我以為你們早就看出來了。”
他略帶好奇地問:“你和司公子,是道侶嗎?”
他看著兩人之間又是牽手又是脈脈對視的,隻以為這兩位也和他們一樣,名為主仆,實則暗度陳倉。
謝清霽啼笑皆非,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否認:“不是。這如何可能……”
可剛否認完,他就想到了什麼,眉心幾不可見地一蹙,又立時鬆開,有些遲疑。
裴景喔了一聲,說了聲“這樣啊”,便也沒再多嘴,既然謝清霽已經否認了,他也不好再反複詢問彆人**,免得惹人生厭。
不過他自個兒卻在悄悄地琢磨開了——不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