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亂語。”
謝清霽板著臉,習慣性地斥了一句,扶在窗邊的手卻收了回來,輕聲道:“不是說明日才來嗎?”
司暮抬頭看了眼天,月正高懸,疏星閃爍,便道:“現在子時末了,已是第二天了。”
他眨了眨眼,作情深款款狀,歎息道:“一刻不見,如隔三秋,小師叔,我們一個時辰沒見了。也就是隔了二十四年,八千七百六十天,無數瞬息……小師叔,我好想你的,再多一刻都是煎熬。”
謝清霽:“……”
他抿著唇不說話,隻默默看著司暮——方才這人轉身就走的時候,可沒看出來有多煎熬。
司暮這會兒不知道抽什麼風,彬彬有禮,像個翩翩書生,微微退後一步,就作了個揖。
溫和有禮道:“小生仰慕小師叔多年,今夜月色正好,可否請小師叔賞臉,出來和小生賞賞月?”
看起來人畜無害。
謝清霽看著司暮,無端端就想到了衣冠禽獸這個詞。
他充滿防備地斷然拒絕:“你若不來,我早已歇下。你有急事就說,若無事,明早再談。”
被拒絕了。
司暮很遺憾地歎口氣,居然也沒強求,更沒貿然進屋。
他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欣然一笑:“急事倒沒有,睡前故事有一個,小師叔要不要聽?”
他看似詢問,實則根本不等謝清霽拒絕的,便自顧自說起來:“從前呢,有個小書生,他在路過山林時,救了隻被野獸追著跑的小狐狸。小狐狸心懷感激,半夜裡變作小公子,對小書生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願以身相許’,小書生很高興,就和小狐狸公子在一起了……”
司暮目光灼灼,頓了一瞬,又繼續道:“我今晚也犧牲了自我,從一眾長老弟子包圍圈裡救了隻小狐狸,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有小狐狸公子願意投懷送抱呢……小師叔,你說我能等到嗎?”
謝清霽:“……”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早該知道,司暮這等時間過來,就不會有什麼正經話!
謝清霽麵無表情,斥責的話在唇邊齒間徘徊半晌,才憋出來一句:“……流氓。”
“這怎麼就流氓了……誒,小師叔,你居然會新詞了?”司暮跟發現什麼新奇事似的,頗驚奇道,“哪兒學的?”
他小師叔不是慣常隻會兩句混賬和胡鬨嗎?
……哪裡學的,自然是秘境裡跟酒中客學的。
謝清霽懶得回應,心說再和司暮胡扯下去,今晚他都彆想歇息了。
他冷漠無情地作勢要關窗,司暮眼疾手快地一擋,笑吟吟道:“等一下!”
“白白擔了個流氓的稱呼,我總要做些壞事的。”司暮一本正經地朝謝清霽伸手,“小師叔,把手給我。”
謝清霽不知他又鬨什麼幺蛾子,垂眸看了眼司暮的手,那隻手掌心向上,食指輕輕一勾,充滿了引誘的意味。
謝清霽遲疑著,將手搭了上去,指尖輕輕搭在司暮掌心。
司暮手腕微微一轉,就握住了謝清霽的手指。
爾後低下頭,在謝清霽素白如瓷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
“很晚了,不鬨你了,早些歇息吧小師叔,明早見。”
唇和手背一觸及分,隻是這瞬息相碰,也足以讓謝清霽感受到司暮雙唇間嗬出來的氣息,滾燙熾熱。
他手指蜷縮了一下,卻沒掙脫開,隻怔怔看著司暮抬起頭來,眉眼彎了彎,又聽得司暮一如既往道:“晚安好夢。”
這一句晚安好夢大概是個神秘術法。
謝清霽隻覺得心裡無端就安定下來。他抿了抿唇,司暮鬆開了手,他便也收回了手,輕輕搭在窗台上。
司暮也不是真要找人來賞月的,他就是惦記著今晚還沒和小師叔說晚安呢,等明溱他們都走了,才又悄悄跑上來。
順便偷個香。
就很滿足了。
司某人美滋滋地轉了身。
謝清霽看著他後腦勺,不知怎麼的,就有一種衝動。他鬼使神差地就開了口:“……等等。”
等司暮回頭,他就撐著窗台,微微傾身,湊過去,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司暮的臉頰。
同樣是一觸即分。
謝清霽縮回屋裡,白玉似的臉頰泛起粉色,他小聲道了聲:“晚安好夢。”
便抬手關了窗。
轉身時臉頰似有些發燙,謝清霽屈指碰了碰臉,眸光裡生出幾分懷念。
這動作……其實在很久以前,是專屬於另一隻小黑球的。
有段時間小黑球賣力賣乖,成功哄得小狐狸開心,允許他也一起進屋睡覺。
同床共枕自然都是變回小毛球的。
一黑一白兩隻小團子喜歡在睡前蹭蹭臉,碰碰尾巴,算是道過晚安,然後才鑽進被子裡,各自抱著尾巴睡覺。
這回謝清霽躺下後沒多久,就安靜睡著了。
於是他也不知窗外有個司某人捂著臉,腳下生了釘,就再也走不動了,最後蹲在他窗下,蹲了整整一晚。
嗚嗚嗚,小師叔沒有良心。
蹭完就跑。
司暮捂著被謝清霽蹭過的半邊臉,像顆黑漆漆的大蘑菇蹲在窗下,眼底的笑意再沒散去。
……
雖然謝清霽說是第二天再與大家交代,但狂喜過後的明溱按捺不住,大半夜的走遍其餘五峰……噢,再除了司暮的六峰。
他挨個兒去找了其餘四位峰主,成功把大家都驚得睡不著了。
短短時間內,風止君重生歸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宗門。
無數人心情澎湃,亢奮不已,無法入睡,乾脆都起了身,抄起家夥開始練功——
這約莫是飄渺宗上下最勤奮的時刻。
於是等第二天謝清霽一下山,便看見主峰之下,烏泱泱地站滿了人。
司暮也在。
他正簡單應付著其餘幾位峰主的詢問,抬眼見謝清霽出現了,便閉了嘴,任憑其餘幾人軟硬兼磨,都隻笑眯眯不說話。
謝清霽站在高處,接受著無數仰慕又熱切的目光,倒也鎮定,隻微微頷首,道了聲早,便算是和大家打過招呼。
一時群情激動。
無數人眼含熱淚。
清虛君已經離他們太遙遠了,他們更熟悉、更敬仰的,是百餘年前救眾生於水火之中、甚至不惜與天道同歸於儘的風止君。
那是他們的救世神啊。
謝清霽看著他們,忽然就想起來很久遠以前,他捧著小鏡子,看塵世間眾生拜神的場麵。
清虛君和其他神君已經不在了。
可他還在秉持著最初的念頭,一步步朝清虛君他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