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滾滾而落,眾人抵抗得狼狽,卻是壓不住的欣喜——能成!
刀修咬緊牙關,再次提刀,故技重施,將那圓月也一並劈碎!
日月齊殞,生機的續給被斷,與謝清霽兩人對戰著的天道愣了一愣。
它是萬萬沒想到,底下那群螻蟻,居然也能壞它好事!
趁它這片刻分神,謝清霽抬手一劍,又折損了它一些。
天道身形急退,恨恨地望過來,喉嚨裡發出悶響,它古怪地笑了聲,嗓音粗嘎:“好,好!好得很!”
它仰頭長嘯,那日月墜落後空蕩蕩的地方,又漸漸地泛起了光。
謝清霽瞥見它動靜,隱約意識到什麼:“——它還想再捏一輪日月出來!”
因它長嘯,山川河海的動蕩越發劇烈,底下仙修們隻覺自己成了一把散沙,被捏著揚來揚去。
之前好不容易堵上的地縫,又被拉扯裂開了許多,巨石簌簌落下,原本被引入地底的河海之水複又翻滾上來,咕嚕咕嚕冒著能吞噬人生命的濁氣。
謝清霽垂眸望了眼底下滿目瘡痍,喘息著,又抬頭望向天道。
天道不死,便能不斷生出新的日月。
新的日月又會不斷替天道汲取生機靈氣。
直到這天地間靈氣衰竭、所有人都了無生機,直到這塵世間也如千年前的大梵天一般,徹底消亡。
這是個循環的死局。
天道還在重造日月,一時半會不來搭理他們。
謝清霽沙啞著聲音,頭也不回地喚了聲“司暮”。
司暮站在他身後,沒有應聲。
謝清霽回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裡似有千言萬語,歉意、決然、堅定……
還有深藏於最裡的,濃濃的眷戀與不舍。
謝清霽抬手,那素來冷白如玉的手,在一番亂戰中也受了傷,血色沾染了指尖。
他勾了勾小尾指,一根紅線若隱若現。
司暮若有所覺,跟著抬手,勾了勾小尾指,勾住了相牽相連的那截紅線。
謝清霽道:“之前你曾問我,害不害怕。”
當時謝清霽隻回答了半句“以前是不怕的”,而如今他終於坦誠回答下一句。
“現在……我害怕的。”
他低聲道:“我不怕與天道同歸於儘,我隻怕有朝一日我再次醒來,周身空蕩萬籟俱寂,沒有人帶我回家。”
司暮喉頭滾動,不忍地閉了閉眼,複又睜開,眸底天人交戰,仍舊沉默不語。
可他知道,他最害怕的一幕到底還是要出現了。
發現小白團能吞下甚至消融濁氣的時候,他們就將真相猜測了個七七八八——天道約莫是自己都沒想到,這許多年來,它都沒能徹底吞噬相融了這半魂,反倒叫它一個不留神,跑了出來。
同時他們也商量出了最終無可選擇才能選擇的法子。
——小白團是謝清霽的半魂,它能做到的事,謝清霽也定然能做到。
直到那時候兩人才明白了殘鏡的指示。
那是要讓謝清霽以身困天道,用漫長歲月將天道徹底消融啊!
天道既有法子占取謝清霽的身軀,那謝清霽也能反過來,將天道徹底消融成自己的力量。
他們本想讓小白團來吞掉整個天道,可方才小白團才吞了一半,便承受不住地昏迷過去了。
另一半的重責,到底還是避無可避地落在了謝清霽身上。
這場景其實司暮已獨自在心演練過無數次。
可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甚至無數次冒出將謝清霽藏起來,不讓他再麵對這些事的念頭。
然而他不行。
這是謝清霽的信仰。
若以芸芸眾生的性命、以整個塵世間為代價換回來安寧,他的小狐狸永遠都不會快樂。
司暮絕望地想,為什麼不能讓他來代替呢。
可轉念他又覺得,那樣也好。
獨自等人的光陰太漫長太難過了,他怎麼舍得讓小狐狸等那麼久啊。
司暮整顆心都揪得緊緊的,麵上卻還要露出雲淡風輕的笑來,他咬著牙根,努力將聲音變得溫柔:“小師叔,你彆怕。”
隱隱約約的哽咽聲難以抑製地透了出來,可司暮還在笑:“我會帶你回家的,你彆怕……”
眼底也微微發了紅,他朝謝清霽走了半步,朝謝清霽伸了手:“讓我抱抱吧。”
或許是心意相牽,他腳步動的同時,謝清霽也轉身朝他走了半步。
這擁抱短暫到一觸即分。
旋即司暮就抬手,以強勢的力量,為謝清霽辟開一條道路來!
新的日月已高懸天邊,隻是還未夠圓滿。
以天道為中心,偌大一塊地方都是戾氣衝天,宛若利刃橫飛,修為弱一些的人過去了,都要被削得七零八落。
而司暮便是獨自扛著那幾可斷骨的戾氣的衝擊,將畫境層層疊疊鋪展出去,將一條泛著光的路從謝清霽腳下一直延伸過去,直到天道麵前!
天道似察覺不妥,加快了重塑日月的速度,於此同時,它眼前一閃,謝清霽裹挾著滿身劍意,便從司暮為他辟開的路上瞬息而來!
天道忽然就嗅見了一種很可怕的氣息,一種恐懼感無來由地就漫了上來,那一瞬它忍不住回憶起了千年前那將它支離破碎的一劍,滿身濁氣驟然顫栗起來!
它虛托著日月的手也開始一並震顫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篡奪了它所有心神。
天道幾乎是下一瞬就鬆了手,半滿的日月失了依靠,在天邊搖搖欲墜,它轉身就要撤。
然而已經遲了。
淡然沉靜的青年雋秀的眉眼間墜滿了冷冰冰的寒意,謝清霽抬手,遙遙就將風止劍擲了出去!
風止劍擦著天道身前落下,凜冽劍意非同尋常,逼得天道不得不猛地停身。
它喘著粗氣回身,死死盯著謝清霽:“那黑球就讓你來送死?”
謝清霽眉目冷淡,他垂了垂眼眸,再抬眼時,倏地勾唇一笑。
他麵容本就精致矜貴,隻是平素冷清慣了,便顯得寡淡了些。此時忽地笑起來,著實奪目,更何況和司暮待久了,那笑容也不由得沾了幾分獨屬司暮的不羈,看著竟有幾分充滿矛盾又令人驚心的絕豔。
他輕聲道:“送死的是你。”
“——而他會帶我回家。”
話音落下,劍光大盛!
千年前揮出的那一劍,謝清霽是抱著必死的信念。
可原來比陰鬱絕望的死亡力量更強大的,是充滿眷戀和溫暖的生機。
時至今日,謝清霽終於悟懂了這一劍。
——他將會為芸芸眾生而死,又會為司暮而生。
千年前百年前謝清霽都是以“死”來擊敗天道,而這回,為了司暮,他選擇了“生”。
謝清霽身上驀然騰起一片劍影重重,落在天道眼裡,都是殺機四伏。
天道隱約感受到了什麼,它從沒如此驚惶過,壓製不住地滿身戰栗,又瘋狂地掠奪著生機,試圖讓自己迅速恢複。
然而旋即它就震驚地發現,它掠奪而來的生機,正源源不斷地被謝清霽反過來掠走!一絲不剩!
——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千年前就連那些廢物神君們都沒能領悟到生機所蘊藏的力量,謝清霽他怎麼會!
這是它最後的底牌!謝清霽他怎麼會悟懂!
天道難以置信地發出低吼,它避過風止劍,試圖逃離,可立時就被司暮的畫境擋回來了。
它瞧見搖搖欲墜的日月,心一橫,雙手抬起,正要繼續,可旋即兩道刀光過後,那本就半滿的日月,被底下仙修們再次劈碎墜落。
謝清霽一步步逼近。
情勢急劇反轉,原本咄咄逼人的天道突然就成了即將落荒而逃的那方。
它念頭瘋轉,最終還是滿懷不甘,悶雷聲聲中,它朝謝清霽猛然衝來!
——奪走這人的軀體!隻要能奪走這具軀體,它就什麼都不怕了!
它作最後一搏,本以為謝清霽會如之前一般抵抗,可誰知這回謝清霽沉沉一笑,竟是毫不抵擋,就這麼任由它撞進了身體!
純粹的靈力和汙穢的濁氣猛然衝撞,力量波動之劇烈,讓謝清霽喉頭一甜,壓製不住地噴出一口血。
他微微閉了眼,雙唇微張,劇烈喘息著,將身軀繃到極緊,與體內的天道爭奪這具身體。
濁氣侵蝕著脈絡血肉,謝清霽痛得渾身發顫,卻始終繃緊了身軀沒有倒下。
如瓷肌膚上皸裂出一道道血痕,鮮血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那是一種令人驚心動魄的豔色。
謝清霽咬緊牙關,在痛到幾乎模糊的視線裡,朦朦朧朧仿佛望見了司暮的麵容。
——他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他有牽掛了,他的牽掛在等他。
——要珍惜自己,要活下去。
因著這個念頭,劇痛似乎都弱了幾分,謝清霽喘息了一聲,再睜眼時,周身騰起了淩淩劍意。
無數生機彙聚於此,煥發出無限希望與力量。
天道早前被小白團吞了一半,力量有所削弱,此時竟一時無法壓製謝清霽。
它隱約察覺不對,濁氣張牙舞爪地準備撤離,謝清霽卻不給它機會了。
下一瞬,漆黑夜空裡驟然爆發出極亮的光芒,無數生機凝聚而成的劍意從謝清霽身上懸空而起,將濃重的黑夜撕開了一條縫,旋即又毫不停頓地狠狠落下——
由上而下,貫穿了謝清霽整個身體!
將意欲逃離的天道死死釘在了謝清霽身軀裡!
磅礴的生機讓原本腐爛到幾可見白骨的身軀瞬時完好,謝清霽眸底折射出明亮的光芒,他抬手,握著這縷劍意。
意念一動,這無形之劍上,無數澄澈明亮的劍光便化作了無數生機,紛紛揚揚地落滿天地間。
雖不能讓這滿目瘡痍的大地立刻恢複原樣,但到底是留下了生的希望。
河海之水漸漸退去,山川不再崩塌。
黑夜退散,真正的皓月慢慢從西邊隱去,朝陽柔軟而充滿希望的光芒在東邊緩緩亮起。
天地間靈氣雖還是紊亂不堪,但沒了天道的刻意攪亂,平複安寧隻是遲早的事。
快結束了……
謝清霽垂眸,腳下隱約發燙。
方才停頓了的畫境之路,又慢慢地往前延伸起來。
路的儘頭,是曾經的大梵天。
是開始的地方,也該是最終結束的地方。
謝清霽以生機作劍,將天道困在了軀體裡。
可在他徹底融合天道之前,天道都會用儘一切辦法汲取靈氣和生機來試圖逃離。
而唯一能避免此事發生的地方,隻有這靈氣稀薄近無的大梵天。
謝清霽不再遲疑,抬步跨上司暮為他辟開的路。
他每走一步,便是霜雪覆路,無數含苞待放的冰花一路破雪而出,晶瑩剔透的花瓣裡,包裹著一滴宛若相思子的蕊。
一隻雪絨絨的小白團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揪住了他被血染紅的衣袂,仰著頭望著他,微弱地吱唔了一聲。
謝清霽彎腰抱起小白團,聽見有人在身後喚他謝灩灩。
然而謝清霽沒回頭。
他現在太狼狽了。生機雖然替他治愈了身上的傷,可天道被困在體內,他如今一定是滿身濁氣難看得緊。
謝清霽有點難為情地想,他還是彆回頭了罷,彆教司暮留下他如此狼狽的印象。
他……他還是想讓司暮記住他好看的模樣的。
可最終謝清霽還是忍不住,猶豫了又猶豫,還是將小白團捧了起來,擋在臉前,隻露出一雙清澈明亮的眼,回頭望去。
於是他便望見了一條霜雪滿覆冰花含苞的路。
這是司暮送他離開的路。
也是以後司暮要來接他的路。
他將這路的模樣都記在了腦海裡,視線再慢慢的挪遠一些,便看到了司暮。
也聽到了司暮在對他輕聲道。
“謝灩灩,你彆怕。”
“等雪融了花開了,我就來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回家,還要給司豬豬帶來一個新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