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衛長庚的洞穴奇妙冒險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工作人員接到通知之後, 所有參與交流賽的學生也陸續得知了這兩則重要消息。
幾乎所有人都立刻意識到,今晚將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對於大本營安全區的學生來說,即將到來的風暴主要考驗避難所的牢固程度。除此之外, 他們還應當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去監測安全區各處的風力、水位以及其他可能出現的地質險情,以便調整完善虛擬世界裡的城市規劃方案。
總體來說任務難度不大,但工作量不小而且比較瑣碎, 還要抓緊補充一堆用品——加固安全屋的建材、堵水工具以及測量風力、水文等的專業器材。
好在主辦方也沒打算在非常時期搞幺蛾子,很快又宣布積分商店將會在接下來的36小時內持續開放,並以優惠價格上新多種防災用具。
與此同時,不想涉險的學生也可以提出庇護請求,全程留在大本營睡大覺——當然,他們將無法獲得任何與風暴有關係的實驗數據,並有極大的可能性被網友恥笑。
不出所料,沒有任何一支隊伍主動放棄。然而新的問題也隨之產生:被培優班洗劫過的琥珀塔和其他受害隊伍的學生, 手頭沒有足夠的積分,又該如何渡過這場危機?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有一群人伸出了援手。
安全區的水晶塔隊伍通過指導老師發表了一份公開聲明。聲明中表示,在得知今日培優班的所作所為之後,同學們都感到無比驚愕和難以理解。大家一致認為,友校交流會的目的在於共同進步,而非不擇手段謀求勝利。因此培優班即便沒有違背比賽規則, 大家依舊無法讚同他們的行為。
基於以上理由,經過水晶塔安全區小隊所有成員民主表決, 拒絕接受和使用今日從培優班處得到的全部積分,以自我警醒, 並希望主辦方能將這些積分退還給受害隊伍。
這份聲明顯然震驚到了所有人。作為外行,網絡看客們又迅速分成了兩派:正方盛情讚美了這些學生的正義感和良知, 強調了團隊合作的重要性,順便又對培優班進行了一番批判;而反方則譏笑團隊合作隻不過是弱者的策略。這份聲明完美演繹了什麼叫“忌賢害能”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培優班完全沒必要向這群嫉妒心爆棚的無能小人低頭。
至於內行人的關注點則完全是另一個方向:安全區內的比賽不像野區賽那樣跌宕起伏,評選規則中摻雜有不少主觀標準,因此隊伍之間沒有形成太大差距。水晶塔雖然在前期取得了一定領先優勢,但他們主動放棄一天的積分收入,尤其是在風暴來臨的重要賽點上這樣做,無異於自戕。後果輕則局勢逆轉、痛失冠軍,重則甚至可能遭受生命風險。
事實上,在得知消息之後,不少正在野區執行任務的水晶塔老師們都紛紛擔憂起了自家學生的安全,甚至要求主辦方立刻暫停比賽。
主辦方自然沒有回應老師們的關切,而老師們也很快撤回了申請——因為學生們似乎找到了更好的解決之道。
針對水晶塔大本營隊伍的聲明,琥珀塔等受害隊伍也很快發表了回應。他們一致表示雖然對培優班的行為感到不滿,但尊重既定的比賽規則,因此婉拒了水晶塔退回的積分。但他們非常希望同包括水晶塔在內的其他學校展開合作——尤其是在風暴期間,比起積分兌換的各種工具,更需要同舟共濟的精神和勇氣。
於是,在大本營,一支多個學校組成的聯合隊伍正在迅速集結。他們商量著將有限的積分用於購買最緊要的物品,集結力量在最短時間裡完成避難所的加固和防水工程,並計劃著明天分區域對安全區的不同位置進行數據監測,以便資源共享。
與大本營的和睦共贏不同,數十公裡之外的野區則完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詭異氣氛。
主辦方新增的“一公裡預警機製”的確幫助不少隊伍提前發現了培優班的偷襲。可彼此之間懸殊的實力差距卻隻是將“偷襲”變成了“追逃戰”。
可能對於大多數的隊伍而言,被一群“人形怪物”追著氣喘籲籲地滿山逃竄,倒還不如遭遇一次猝不及防的閃擊戰,然後由裁判老師趕來仲裁,最後鞠躬下場走人來得體麵。
比賽進入到中下半場,大家距離安全區也隻剩下十幾公裡的直線距離。也就是在被培優班追著滿山亂竄的時候,越來越多的倒黴隊伍相遇了。
交流會雖然沒有提供公共通訊渠道,卻允許參賽學生之間保持遠端聯係。很快,一支“野區作戰計劃群”迅速誕生,不過群裡的第一個議題並不是“如何團結起來乾翻培優班”,而是怎麼趕在風暴來臨前遠離培優班,逃去安全的地方。
顯然,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在抽簽決定了誘餌之後,作戰計劃群開始執行名為“作鳥獸散”的行動方針。
逃跑可恥但有用,麵對四散奔逃的獵物,培優班陷入到了短暫的迷茫之中。
持久拉鋸戰顯然不是他們的強項,但也許是被一路上的碾壓式勝利衝昏了頭腦,又或許是單純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總之短暫猶豫之後,包括星流在內的眾人還是選擇了分頭行動。
這一分頭就分了整個晚上。
直到漫長的一夜過去,這些疲憊不堪的獵狗才意識到了自己可能犯下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晨光熹微,天空卻不是清透的水藍色——恰恰相反,金紅色的壯麗朝霞占滿了整個天空,還有幾道藍紫色的光帶從西麵山峰一直向著天頂延伸。
與此同時,空氣變得愈發潮濕而黏膩了。因為沒有風,每一片樹葉都耷拉著,樹海也安靜下來,隻剩下死寂。
這是風暴來臨前無聲的警告!
即便囂張如培優班,也自知無法與天時相抗衡。於是不得不暫停那徒勞無功的捕獵計劃,遙相呼應著開始尋找遮蔽風雨的所在。
死蔭山穀到處是巨樹,平日裡遮天蔽日,真下起雨來卻到處都是窟窿。更不用說風暴來時摧枯拉朽,一不小心就會被壓在樹下。
當然,他們還有更好的選擇,比如山洞、漫山遍野的山洞。
和這個星球上的其他大陸一樣,第五區也曾是蟲族的天堂。這些巨大生物的幼蟲外形就像放大了幾萬倍的鼠婦,渾身還遍布著特殊粘液。這種粘液能輕易溶蝕土壤和岩層,幫助幼蟲在地層中潛行,躲避陽光中的熱量和紫外線侵擾。
如今,蟲族數量已經銳減,但大大小小的洞穴依舊留存下來,成為躲避風雨的最佳選擇。
死蔭山穀的蟲洞成千上萬,但大致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土洞,數量較多好找,但因為土質疏鬆、雨水潮濕和植物根係侵蝕等原因,非常容易坍塌。顯然並不是理想的避難所。另一種則是岩洞,入口隱蔽,但結構相對牢固,並且內部往往錯綜複雜,如果選對了方向,甚至還能在避雨的同時趕路,也算是一箭雙雕。
憑著沿途的電子標記,培優班很快找到了一處岩洞,入口隻有一人寬、一米五左右高度——對於身材魁梧的哨兵而言實在不算友好。
然而身後的山穀中已經開始起風,黑雲漫過了天頂,樹海的咆哮夾雜著雨聲越來越近,他們沒有時間再做選擇了。
所幸在通過十幾米的逼仄入口之後,岩洞內部豁然開朗,還陸續出現了六七處分岔口。為了避免被風暴引發的山洪漫灌,他們沿著上行洞道儘可能往高處走——大型蟲洞有多個出入口,不必擔心供氧問題。
起初三四百米,蟲洞內隻能聽見隊員們的腳步,以及十多架微型無人機旋翼發出的輕微嗡嗡聲——那是主辦方派出的跟拍機器人。主要負責對外同步直播,也能協助裁判老師掌握學生們的位置防止迷路。
但是很快,這種相對的平靜就戛然而止了。
隊伍中聽覺最靈敏的哨兵率先停下腳步,在示意同伴們暫時噤聲之後,他分彆俯在洞壁和地麵上聽了幾次,然後小聲說出了自己的判斷——蟲洞裡還有其他隊伍的存在,而且不止一支。
這對於培優班來說當然是好消息,可其他隊伍就很難笑得出來了。
那些才剛在密林裡跌跌撞撞,狼狽逃難的學生們,還沒從追擊戰的驚恐中緩過神來,就又迎頭撞上了老冤家。幾乎沒有商量新戰術的時間,所有人都不假思索地延用了既定的策略——作鳥獸散。
於是原本安靜的蟲洞裡,立刻充滿了荒誕的喧囂聲。
學生之間鬥得緊張,裁判老師那邊也是焦頭爛額。原本一位裁判隻需要盯緊一支隊伍,像衛長庚這樣具有快速移動能力的,甚至可以同時照看幾支。
可現在幾乎每一個學生都有自己的行動軌跡和主張,有的被培優班打到毫無還手之力,需要仲裁調停;有的受了傷,不僅需要救援,還得冒著風雨往大本營送;還有的乾脆一頭紮進洞穴深處迷了路,就算屁股後頭有無人機跟著找起來也很費勁……
儘管主辦方已經提前將裁判老師的人數增加了一倍,但實際執行起來衛長庚還是忍不住要在心裡問候格裡斯和校董會所有成員的祖宗十八代。
【你那邊沒事吧?】
他一邊循著無人機留下的電子軌跡往前走,一邊牽掛著遠處大本營的動靜。
【現在外頭風雨大不大?你彆離大本營太遠,風力超過9級戶外比賽就要暫停。】
【我沒事。風是大了點,但一切順利。】
大本營那邊很快傳來回應:【你呢?聽說又往野區加派了一倍的人手,洞裡情況挺複雜?】
【嗯。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再鑽洞了。】
衛長庚分神去看了一眼所有學生的坐標點位。培優班的那幾個人在地圖上是非常醒目的亮紅色,其中星流還被他加了特殊標記。此刻這些人都在蟲洞中緩慢移動著。
【你可得加油看緊了培優班那幾個,彆讓他們趁亂害人。】
【那你得為我祈禱祈禱。保佑我彆遇上鬼打牆。】
說話間,衛長庚已經找到了要找的學生——這個倒黴鬼獨自一人在蟲洞裡迷了路,照明用具又進水報廢。所幸他有點夜視能力,於是壯著膽子走了幾百米,所幸在一腳踩進豎井深坑之前被衛長庚拽著領子一把提溜了回來。
“悠著點,掉下去可就直接回城了。”
“老、老師……”
燈光下,被衛長庚拽回來的學生臉色鐵青,他伸出一根手指,顫巍巍地指向豎井裡頭:“下麵好像有什麼東西……”
“彆慌。”
衛長庚皺了皺眉,一手將學生攬到身後,獨自探頭望向豎井底部。
即便沒有強光照明,他依舊清楚地看見大約二十米深的豎井底部布滿了蜂巢式的六棱形孔洞。幾乎每個孔洞裡都嵌著炮彈大小的蟲卵。有些已經發灰糟朽,有些還呈現出半透明的生命質地。
衛長庚默默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準備向上彙報並儘快組織全體學生撤離。
然而比他的行動更快一步,努斯已經發出了黃色警報——
【有野區參賽學生遭遇蟲族,請求緊急救援!】
第242章 彆慌
早在人類發現第三自然之前, 蟲族已經在這個無名星球上存活了五萬年。
五萬年前,它們跟隨一顆小行星抵達了這裡。隕石粉身碎骨,隻留下直徑幾十公裡的巨坑, 可蟲族卻奇跡般地存活下來。
穿越幾近真空的宇宙,扛過各種致命輻射和猛烈撞擊……對於這個彪悍的種族而言,彼時滿目荒涼的第三自然不是生命禁區, 而是“世外桃源”。
在人類抵達之前的漫長時光裡,這群體格巨大的怪物成為了星球霸主,它們花了幾千年消滅掉幾乎所有本土的競爭物種,並將種群繁衍到了可怕的天文數字。
然後饑荒降臨了。
生存是每個生物的本能,而生命的代價往往是另一個生物的死亡。
對於蟲族而言,死亡的不僅可以是其他物種,還可以是同族同種,甚至一母同胞。
這之後的數千年時光裡, 蟲族同類相殘,消化彼此的身軀作為養料。強者獲得了繼續生存的“通行證”,而弱者則化為“幽靈”醞釀著一場無差彆的殺戮。
於是瘟疫出現了。
根據後世研究者的分析,這是一種發端於同類相食的蟲族傳染病。不僅致死率高,發病後的個體還會表現出幾近癲狂的攻擊性。更可怕的是,一旦被患病個體咬傷,健康個體也會有極大的發病風險。
拜這種瘟疫所賜, 幾百年後,蟲族的黃金時代落幕了。大地上到處都是來不及腐敗的巨大蟲殼。生態係統在腐敗的熏天臭氣中緩慢恢複著, 狼狽但幸運。
同樣幸運的還有殘存下來的蟲族。隨著族群數量的銳減,它們體內潛伏的病毒也開始變得溫和。又過了數千年, 蟲族個體的生命周期得以延長,體型卻逐漸變小。它們不再迫切地依賴進食來維係生命體征, 還學會了團隊協作以彌補個體能力的不足。
眼看這個古老的族群即將煥發新生,但上天並沒打算給它們第二次繁榮的機會。
因為人類來了。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星球也隻容得下一個霸主。於是殺戮重啟,而這次沒有任何懸念。
人類就像一個訓練有素的二手房清潔專家,利用各種可怕的工具在入住前進行了徹底的生物消殺。
但蟲族亦有它們苟延殘喘的策略。
譬如鑽進黑暗幽邃的地底,儘量避免與人類接觸;
譬如,將蟲卵深埋在洞穴儘頭的暗坑中,蟄伏上幾十年甚至上百年。蟄伏狀態下的蟲卵進化出特殊結構,使得人類幾乎無法用儀器探知;
再譬如蟲卵會在孵化前幾周突然鑽出土壤,而從幼蟲發育為成蟲則僅需短短幾天。
………
而即便是幼蟲,對於單個人類而言依舊是足以致命的威脅。哪怕是訓練有素的哨兵和向導,狹路相逢時仍需小心應對。
早在第五大區決定將死蔭山穀作為比賽場地移交給交流會主辦方之初,就對山穀中的蟲族進行過清掃,並在邊境雪山上設下電子柵欄阻止蟲族潛入——換句話說,蟲族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本次交流會的賽場上。
也正因此,衛長庚有了難得嚴肅的表情。
“彆怕。”
他一手攬過緊張到僵硬的學生,往後帶了十幾步,然後指著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小型無人機。
“你跟著它往回走,什麼都彆碰,什麼都彆說。儘快找到其他老師帶你出去。”
接著他又向全體野區學生發布指令。
【所有人注意,比賽立刻中止。從現在起保持安靜,立刻跟隨無人機撤退到安全地帶,儘快與最近的裁判老師彙合。】
說完他再切換到裁判專屬頻道,要求所有老師向學生公布所在坐標,並主動與位置較近的學生取得聯係,護送學生向高處的洞穴出口轉移。
做完緊急部署後,他一邊對照坐標向遭遇蟲族的學生靠攏,一邊將緊急情況上報給調度中心,要求主辦方立刻派出交通器將學生接回大本營避災。
就在他上報的同時,努斯又傳來了級彆更高的橙色警報:【部分蟲族幼體已成功孵化,與學生陷入僵持狀態!】
“可惡……”
在確認自己距離出事學生光直線距離就有兩百米、算上迂回曲折的洞道足有一公裡之遠後,衛長庚咽下幾句臟話,迅速與遇險的學生隊伍取得了聯係。
“都彆慌,聽我指令!防禦係哨兵殿後,間隔一米展開能力。向導在隊伍中央注意做好恢複治療,其他哨兵在隊伍兩側警戒。誰都不許主動進攻,保持隊形儘快撤離!”
他的指導已經足夠簡潔,可電波另一頭的學生還是發出了為難的聲音:“可、可是培優班跟在我們後頭……”
培優班?難不成這種時候培優班還想著趁火打劫?!
衛長庚又立刻連上與培優班的通話頻道:“比賽已經中止,任何攻擊行為都將視為犯規。你們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協同其他隊員一起撤離!”
電波那頭起初沒有任何回應,隻能聽見淩亂的腳步和衣物摩擦聲。幾秒鐘後,一種難以名狀又令人頭皮發麻的噪音穿過電波直刺衛長庚的耳膜。
衛長庚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糟糕的聲音——他經曆過大大小小幾十次與蟲族的遭遇戰,知道這是幼蟲在發現獵物時的“進攻信號”。
而真正要命的是,這種聲音不光能在空氣中傳播,還能通過岩層傳遍洞穴的角角落落……
也就是說,岩洞裡蟄伏的幼蟲恐怕都要醒了!
連罵臟話的時間都沒了,衛長庚立刻追上剛才扭頭逃跑的小同學,像捉小雞仔似地一把將他提溜起來,加速飛奔。
與此同時,幼蟲詭異的嘯叫聲也出現在了他們身後的洞道中。緊接著,黑壓壓一大片剛孵化出的幼蟲就從豎井裡噴湧而出!
這些形如巨大鼠婦的生物,外殼堅硬且移動速度飛快,不過真正令人膽寒的卻是它那具有腐蝕性的□□,此刻正從甲胄下方的多個腺體溢出。
這種能夠迅速融化土壤乃至部分岩石的液體,同樣也會對人體產生可怕的腐蝕作用。不過人類也早就研究掌握了這種液體的特性,並找到了克製之道。
害怕傷到胳膊底下夾著的大活人,衛長庚沒有全速奔跑。轉眼間,那群幼蟲已經追到離他不足二十米的近處。衛長庚回頭估計了一下距離,丟出兩團火球。
“呼啦”一聲昏暗的洞穴瞬間被照亮。火焰竟輕易點燃了幼蟲身上的粘液。火與火連成了火海,幼蟲們試圖用翻滾來撲滅火焰,可大火迅速烤乾了它們的硬殼,讓它們一隻隻爆裂開來。迸裂而出的粘液又融化了更多的岩石和土層,將火焰、蟲屍以及騰起的黑煙一並吞噬。
衛長庚沒有心思驗收戰果,他必需趕在支洞融化坍塌之前回到主洞道——好在目標已經近在眼前。
越是接近主洞道,支洞的空間就越寬敞。幸存下來的幼蟲們也迅速散開,再難以用幾個火球將它們一網打儘。
衛長庚也沒打算繼續剛才的保齡球遊戲。他又回頭看了眼還在熊熊燃燒的支洞深處,抬手向那裡甩出一記風刃。
疾風衝進著火的洞道引發了煙囪效應——隻聽“轟”地一聲,火焰沿著支洞噴湧而出,瞬間吞噬了所有幼蟲。
在蟲體迸裂的劈啪聲響中,衛長庚帶著學生順利回到了主洞道。他們身後,支洞正在像冰激淩那樣徹底融化坍塌。一團黑霧貼著地麵流淌出來,但立刻就被衛長庚用風盾堵了回去。
“捂住口鼻,繼續跑!”
衛長庚將最近一位裁判老師的坐標共享給學生,同時還貼心地附贈了三枚小火球,讓它們守護在學生身旁。
這邊剛把人送走,努斯又發來了更糟糕的消息。
在此起彼伏的嘯叫聲中,近三百條幼蟲已經破殼而出!
輔腦旋即又發布了無人機測繪出的岩洞地形圖,模型顯示整個洞穴係統的高差將近三百米,分為上下四層,三十多個洞口和七百多條支洞。此時此刻,正有九處地點正在發生人蟲遭遇戰。其中四處已經得到裁判老師的及時支援;餘下的五處,有些學生尚能勉力一戰,有些正負傷逃跑,而最糟糕的一組則正在被趕進死胡同……
事有輕重緩急,衛長庚不得不再次調整計劃,暫時將培優班放到一邊。他釋放出幾隻精神體動物,讓它們代替自己前往狀況還不太嚴重的區域解圍,自己則優先解救那幾個困在死胡同裡的學生。
幼蟲雖然弱火,但學生受困在支洞最深處,大範圍火攻也會對他們的生存造成威脅。並且這個支洞狹窄異常,要想救人就必須先將堵在裡頭的幼蟲全部清除。
衛長庚沒有思索太久,他伸手摸了幾下耳廓,摘掉一枚耳釘放進胸前口袋。
就在摘下耳釘的刹那間,衛長庚的眼眸從黯淡的琥珀色轉變成亮紫色,如同真正的貓科動物一般在黑暗中熠熠發光。
然後他摘下工作手套,用右手撫過左手手背——隻見一柄奪目的亮紫色長刀竟從他的指尖“生長”出來,刀刃周遭還有電光繚繞。
幾秒鐘後,被困在洞底的學生通過努斯接收到一段來自主裁老師的指令。
【抱頭、閉眼、蜷縮身體,暫時不要呼吸。】
就在指令下達的同一時刻,三股旋風衝進了支洞,一路掀翻十多條幼蟲直抵洞底,組成一排風牆阻擋在了學生麵前。
受到風牆的阻攔,幼蟲們無法繼續向前。它們一邊嘯叫一邊試圖尋找風的源頭。衛長庚的動作比它們更快,他舉起長刀當空一揮,刀刃上頓時分出五團紫色電光,借著氣流的助推撞向幼蟲。
隻聽一陣劈啪作響,紫電在蟲群之中爆開。電光在蟲軀間遊走,並最終在蟲足尖端綻放出紫色火花。空氣中彌漫起濃鬱的焦臭,並時不時能夠聽見岩塊被酸液腐蝕的嘶嘶冒泡聲。
僅僅這樣還不足以清除所有幼蟲。趁著觸電帶來的麻痹感還沒完全消退,衛長庚提刀步入支洞。
雖然蟲殼堅硬無比,但在紫電長刀的穿透力麵前完全起不到任何防護作用。蟲殼之下,脆弱的蟲軀迅速燒焦碳化,隻有少量腐液飛濺而出,也都被哨兵的護體風盾甩開,沒能造成絲毫傷害。
嘈雜刺耳的兩分鐘後,支洞重新安靜下來。
蜷縮在洞底的學生們隨即收到一條新指令:【什麼都彆碰,小心走出來,找最近的老師彙合。】
聽話的學生們這才陸續睜開眼睛,發現那幾十條幾乎將他們逼入絕境的幼蟲,無一例外全成了屍體,鋪滿了整條支洞。
再仔細觀察,蟲屍與蟲屍之間還留著一條乾淨的小路,沒有沾上半滴腐液。
而為他們做了這一切的那位主裁哨兵老師,已經頭也不回地趕去拯救下一群倒黴學生了。
趁著麻煩與麻煩的間隙,趕路中的衛長庚命令努斯彙報那幾個被蟲族和培優班夾在中間的學生的情況。
他原以為那些學生的狀況一定很糟糕,甚至可能出現了傷亡。然而努斯的回複卻讓他錯愕到一度放慢了腳步。
【在培優班的幫助下,那些學生成功脫離了蟲族的追擊,已經與其他裁判老師彙合。】
第243章 冒充者綜合征……?
【培優班助人為樂】
換做從前, 衛長庚一定會對說出這七個字的人嗤之以鼻。可如今麵對努斯傳來的視頻證據,他不得不停下來稍作思考。
同樣陷入思考的,還有網絡上的百萬吃瓜群眾。
過去兩周時間, 培優班憑借著一意孤行、恃強淩弱等一係列騷操作在網絡上引發了討論熱潮。
反對者認為培優班狂妄自大、缺乏哨向最基本的團隊協作精神,這類人不應該成為第三自然推崇的偶像,更不應該代表未來人類進化的方向。
支持者則辯稱真正的戰鬥本就該遵從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所謂的“友愛、團結、共進”, 說白了就是哨向“溫室化”的後果。長此以往,未來的哨兵和向導隻會越來越失去血性和戰鬥力,最終淪為秀場上的玩物和裝飾品。
網絡統計機構數據顯示,持對立觀點的人群起初基本持平,但隨著培優班輾軋的隊伍越來越多,反對的聲浪也逐漸占據了主流市場。相關diss詞條幾乎每天都在社交網站的熱榜上翻滾,甚至就連一些聯盟的明星哨向都跳出來站隊,掀起了好幾波激烈罵戰。
就在大家覺得以水晶塔為首的交流會主辦方也該站出來發表回應時, 自然界的大風暴來了。人們的注意力頓時被天災吸引,等不及要看這群離心離德的年輕哨向如何對抗大自然的偉力。
然而事實卻比人們的預想更加“精彩”——風暴來了,蟲族也來了。叢林探險變成了洞穴大逃殺,精英學生的彙報演出變成了小屁孩的生死大逃亡……雖然貨不對板,但同樣能夠刺激觀眾們金貴的多巴胺。
可就在源源不斷湧進直播間的觀眾麵前,培優班的“壞小子”卻成了“救世主”。
他們將弱小的同學逼得退無可退,然後冷不丁地調轉矛頭, 擋下了破土而出的幼蟲。那些曾經被無數網友斥責為“殘酷”、“蠻橫”、“狡詐”的作戰手段,如今全數照著蟲族身上招呼過去——這在網絡看客們的眼裡卻忽然有了彆樣滋味。
隻要事不關己, 人們總是習慣於對良善的人諸多猜忌,而對“回頭是岸”的惡者頗多寬容。此時的培優班就成了“棄惡從善”的最佳代言人。
於是, 在死蔭山穀讓人暈頭轉向的狂風暴雨裡,網絡的風向也迎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人們開始覺得培優班也不是那麼十惡不赦的存在, 甚至還算一支“有原則、有底線”的隊伍。像他們這樣的強者,就應該去更凶險的戰場、直麵更強悍的敵人,而不是和弱小的團隊同場競技——隻有弱者才不得不抱團生存。至於強者,隻需要在恰當的時機出手保護弱者就行。
甚至還有人打出了#原來我們一直誤會了培優班#的話題,宣揚所謂“霸總式隊友”、“王者不必合群王者隻需背負”等煽情橋段,恨不得立刻就將交流會的特等獎頒發給這群“被社會誤解”的年輕人。
以上種種輿論風潮中,有哪些是網民發自肺腑的心聲,哪些又是主辦方的自導自演,恐怕沒人能說得清楚。但有一點卻毋庸置疑——這場蟲洞風波霸占了所有社交平台的熱榜,為交流會賺到了潑天的流量。
回到事件現場,衛長庚當然沒空了解網民究竟說了些什麼。經過他和同僚們的一番努力,終於將全體學生都帶出了蟲洞,並用緊急運送來的電子柵欄封鎖了幾條主洞道。
不幸中的萬幸,沒有學生在本次遭遇戰中受重傷,但體表腐蝕、手腳骨折和各種挫傷卻不在少數。此時主辦方派來的全地形交通器也已抵達洞口,學生們分批上車,全部送回大本營接受檢查和治療,等風暴結束後再決定比賽重啟的方式。
作為主裁,衛長庚留到了最後,和他一起的還有幾名培優班的學生,也包括星流。
直到這時,衛長庚才意識到這些家夥也終究隻是血肉之軀。與蟲族的戰鬥讓他們遍體鱗傷,大量粘稠的汗液滲入腐蝕潰爛的傷口,疼痛使肌肉痙攣突跳。他們一個個渾身上下腫脹得驚人,還透著一種詭異的紅亮。
然而沒人因為這些痛苦而發出半點呻吟。
衛長庚忍不住懷疑,校方是不是切斷了這些學生感知疼痛的神經。又或者乾脆封死了他們的意識,將他們製成了隻會服從命令的行屍走肉。
所有人中,唯獨隻有星流是有情緒的。儘管他像一團焦炭,幾乎隱沒在周遭的昏暗裡,但直覺告訴衛長庚:就在那焦炭般死氣沉沉的外表之下,潛藏著一顆默默陰燃的可怕火種。
這枚火種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燃?決定權恐怕不在星流自己手中。
衛長庚隻能耐心等待,然而等來的卻是主辦方喜憂參半的消息。
好消息是風暴中心已經穿越死蔭山穀,抵達了穀地東部邊緣,預計風雨將會在接下去數小時之內減弱直至完全消失。
壞消息則是係統監測到洞穴深處還有大量幼蟲活動。為了避免它們掘進到安全區,給後續比賽造成混亂,主辦方命令裁判老師配合隨後趕到的傭兵,一起對洞穴進行徹底清理。
【雨快停了,但我得加班待會兒才回來。你先睡,注意安全。】
通過努斯匆匆留下這句話,衛長庚帶領一眾裁判老師轉身向岩洞深處走去。
此時此刻,遠在山穀中央安全區的大本營裡,氣氛則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緊張。
風暴帶來的大量降水朝著盆地中央彙聚。儘管大本營建在丘陵高處,但不少學生的避難所還是被滾滾而來的洪水所吞沒。隊伍與隊伍之間的競技早就演變成了人類與自然的博弈。所有學生、不分學校與派彆,全都集合起來轉移物資,加固設施,想儘一切辦法獲取珍貴的水文數據。
就連各種精神動物——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水裡遊的,也都竭儘所能,要為自己的主人們出一份力。
作為指導者,仿生人助教也始終與學生們共同進退。提供實時天氣信息,災害預警,甚至在必要時刻強行將冒進的學生拖回安全區域並扣分懲罰。
就這樣咬牙堅持了幾個小時,主辦方終於傳來了好消息:風暴中心已經離開死蔭山穀。預計天亮前後風雨將逐漸停歇,水位也不再繼續上漲。
本階段考核任務圓滿完成,所有學生可以進入大本營一樓的禮堂接受治療和休整。比賽會在明天上午十點重啟。
此外,主辦方還發布了一則“喜報”:今晚交流會網絡直播的觀看人數達到了奇跡般的新高,巔峰流量甚至超過了千峰聯盟聯盟總決賽的水平。
消息一出,學生們自然歡欣鼓舞。
絕大多數參賽者都以躋身聯盟為目標,眼下的他們雖然還沒畢業,卻已經擁有了職業聯賽明星才有的曝光量和粉絲基礎,甚至還獲得了讚助商的青睞。換在前幾屆,這絕對是想都不敢想象的超級幸運。而實現這一切,僅僅隻用了短短兩周。
一種強烈的恍惚感讓大多數人陷入了夢境般飄飄然的狀態,甚至忘記了不久前他們還陷在冰冷的泥水中,被暴風雨砸得睜不開眼睛。
但這顯然正是主辦方所需要的——沉浸在喜悅當中的學生迅速鬆弛下來,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酸軟,壓根再提不起半點勁兒來。
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禮堂後門被推開,進來十多台載貨機器人,為學生們帶來食物、盥洗用具、乾淨衣物,並動作熟練地在指定區域架設過夜所需的高低鋪。
指揮這些機器人的自然是仿生人助教,他們像真正的導師那樣全程陪伴著學生經曆了整場暴風雨,不離不棄、儘職儘責。不少學生因此對他們產生出了微妙的依賴之情。
硨磲塔的學生們也向他們的懷特助教分享了剛剛收到的好消息。隻不過相較其他學校滿麵紅光的學生,這些藝術生的情緒似乎沒那麼高漲。
助教老師也看出了端倪:“這是好事,就算以後不參加聯賽,網絡上的知名度也能夠對你們的事業有所幫助。”
“不,我們不是糾結這個。”
喝著助教遞過來的營養補充液,硨磲塔的學生小聲說出心裡話。
“雖然還不知道野區發生了什麼,但流量和關注度顯然都在那邊。作為附屬品的我們,如果認為自己今晚笨拙的表現能夠獲得大眾認可,那才是真的悲哀。”
恰巧這時,主辦方重新開放了交流會內部網絡,於是過去十幾個小時在野區發生的各種驚險場麵就這樣同步到了安全區學生們的輔腦上。
禮堂裡的歡樂迅速黯淡下來。
即便是剛才最興高采烈的學生,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殘酷的事實——熱鬨是彆人的,自己不過隻是這場盛大流量狂歡中不起眼的小小配菜。就算現在讓他們分到了一些關注和熱度,等交流會的漣漪淡去,一切又會重歸平靜。
在這患得患失的情緒落差之中,也有人試圖找回點安慰。
“那個培優班也是從非哨向專業的學生裡選拔培養出來的。如果技術推廣了,我們也有機會。”
可唱反調的人也立刻跟上:“那種技術很凶險,人體改造什麼的……聽說連腺體都做了手術的。我可沒這個膽量。”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如今科技這麼發達,要真能成為聯盟首席哨向,整個醫療團隊圍著你轉,就算隻剩下個腦子都能給你整活了。怕什麼?”
“怕活不到成為首席的那一天唄!”
學生中間發出一陣哄笑,氣氛似乎又舒緩了些。
“難道隻有我不想成為職業哨兵?”
之前那位硨磲塔的學生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比起冒著損害健康甚至生命的風險,去當一個萬眾矚目的哨兵。我還是更喜歡平平淡淡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哪怕一輩子默默無聞也沒關係。”
說到這裡,他看向身邊忙碌著的仿生人助教:“老師,我聽說水晶塔的虛擬助教雖然是仿生人,但也有真人意識作為參考。您能理解我的想法嗎?”
懷特老師暫時停下手頭的工作,認真思索片刻之後回應學生的困惑。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明明知道這個世界重視什麼,卻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很不容易。但另一方麵,我也理解其他人無論如何都要變強的執著。畢竟這世上確實有太多事,僅憑著一腔熱愛是絕對辦不到的。我見過想要獲得尊重的量產人;想保住社會地位的自然人;還有想在真實世界紮根,不做工具人的夢海人…為了實現這些目標,他們必須和命運打賭,押上最貴重的東西,哪怕那是自己的前途和生命。”
學生好像有些失望:“所以,老師您也支持培優班?”
“理解不代表讚同。理解是為了更好地看清人性的弱點和弱點帶來的隱患,從而做出正確的選擇。當然,理解並不是必須的。人不可能、也沒必要理解認知之外的東西。”
說到這裡,仿生人助教停頓了一下。
“不過,作為一個將要從事藝術相關工作的人,隻對創作本身有欲望是遠遠不夠的,隻有理解了彆人的欲望,才能創作出能讓人產生共鳴的作品,不是嗎?”
“……”
學生不再緊盯著助教,而是低下頭若有所思。
見他需要時間消化,仿生人助教主動結束了這個話題:“現在休息吧,休息好了才有精力接著思考。”
隨著吃喝洗漱的完成,學生們陸續整理好了情緒,嗬欠也一個接著一個在人群中傳播。禮堂內的燈光隨即暗淡下來,甚至還有機器人在休息區巡回,小聲詢問是否有人需要助眠劑或是一杯熱的甜牛奶。
懷特也像其他儘職的仿生人一樣,守在他指導的隊員身旁,直到確認他們都在窗外的風雨聲中進入了夢鄉,才轉身離去。
仿生人宿舍設在大本營的地下一層,是幾間酷似潛艇船艙的簡陋設施。然而這裡今晚注定是空無一人的。
在大本營東側的停機坪上,疲憊不堪的野區隊員們正在陸續抵達,他們會在仿生人的幫助下前往東一樓的禮堂並在那裡接受檢查治療,而後集體休息。
這將會是一個忙碌的夜晚,因此無人注意到仿生人懷特已經悄悄脫離了群體,向著大本營的西側走去。
第244章 你是誰
從天空高處俯瞰, 大本營的“主體建築”呈現出標準的十字形。屋頂還被塗裝成了亮橙色,據說是為了方便運輸機在鬱鬱蔥蔥的樹海中一眼望見目標。
主樓東西兩翼各有一座高塔,視野絕佳。其中東翼是機場指揮塔台, 西翼則暫時空置,眼下正好成為交流會的指揮調度中心。
連日來,主辦方通過官方賬號在社交網絡上發布了多支影片, 展示大本營內部的方方麵麵,其中自然也有調度中心的詳細介紹。
這裡又被稱作整個友校交流會的“中樞神經”。不僅實時監控著死蔭山穀各處的狀況、每一位參賽者的表現,還能向包括裁判老師、維修技工、仿生人助教等在內的全體工作人員下達各種調度指令;甚至可以遠程操控各種設施的門禁和開關——比如暗中控製早就存在於大本營地下的複雜水閘和水道,從而在暴雨來臨時調控水位,既給學生製造一些麻煩,又不至於讓他們真遇上生命危險。
白天正常工作狀態下,調度中心內一共有三十名工作人員,夜晚會減少到五人。今晚由於遇上暴風雨, 值班調度比平時多了一倍。
然而幾乎沒人知道,還有一位重要人物今晚也悄然現身,此刻就坐在主屏幕正前方。
調度員們彼此之間沒有言語溝通,安靜乾練地各司其職。很快幾個監控畫麵就被調取出來,平鋪在主屏幕上。其中有正在接受治療的野區隊員、在禮堂裡熟睡的安全區學生、以及由衛長庚領銜的裁判老師們在岩洞中“大掃除”的實時畫麵。
確認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之後,屏幕中央又切出了一則監控畫麵。從坐標來看,這裡應該是死蔭山穀東側的雪山邊境。高聳的山脈阻礙了風暴東移, 豐沛的降水在這極寒之地化作一場呼嘯而至的暴雪。
起初因為沒有足夠的照明,監控能見度不到十米, 隻能看見濃霧般的飛雪和稍遠處幾條暗紅色光帶——那就是架設在山穀邊境線上的電子感應柵欄。它們可以釋放電流阻擋想要進入山穀的中小型生物;至於遇上大型生物,柵欄也會及時發出報警信息, 提醒裁判和傭兵趕來處理。
一秒鐘後,係統檢測到光線不足, 開啟了自動照明。昏暗的畫麵頓時被強光照亮,漫天飛雪讓人恍惚來到異世界;又好像掉進了充斥著浮遊生物的的幽暗海底。
電子柵欄的紅光在照明下變得不再顯眼,倒讓原本隱匿在柵欄後方的東西露出了冰山一角。
那是兩枚巨大的捕捉足,都有杯口粗細,僅從足尖到第一關節就有三米高。再往上的部分則隱沒在飛雪之中,隻能隱約看見冒著瑩瑩綠光的球狀複眼。
毫無疑問,這是一頭成年蟲族。此刻,它正抬起一隻捕捉足試探著感應柵欄的靈敏度。
調度中心內,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緊盯著這個場麵,可他們非但不想阻止,反而一通操作,調出了關閉電子感應柵欄的程序界麵。
一旦電子柵欄被關閉,蟲族就會悄無聲息地進入死蔭山穀。以它們的體型和速度,完全能夠在三天之內抵達大本營——可想而知,那將對交流會造成多大的打擊。
眼看災難即將開啟,可就在調度員點擊確認按鈕的一瞬間,整個調度中心突然一片漆黑,隻能看見各種儀表板閃爍著報錯的紅光。
……斷電了?
黑暗並沒有持續太久。5秒之後,應急電源啟動,燈光陸續恢複,重新照亮了調度中心的每個角落。
“這麼重要的中樞神經,備用電源居然做不到無縫銜接,真是失敗。”
發話的正是主屏幕前方船長椅上的重要人物。儘管進展不太順利,可他依舊從容淡定,仿佛隻是正在欣賞一出歌劇——手中甚至還拿著一杯白蘭地。
受到斷電影響,控製台的程序也被迫重啟,並且跳出了身份授權界麵。依照要求,操作者必須通過一係列嚴苛的生物驗證才能繼續操作。
調度員隻是命令的執行者,能夠進行授權的隻有主辦方的高層。於是船長椅上的那位終於起身朝控製台走去。
伴隨著他的步伐,一個清朗的聲音也從門外傳了進來。
“校長先生,在重新動手之前,您可以先聽我說句話嗎?”
被他叫住的那個人——水晶塔校長,本次友校交流會的執行會長,著名收藏家同時也是以及其他一係列教育、商業頭銜的擁有者:卡爾格裡斯,沒有半點意外,手裡還穩穩端著那杯喝了一半的白蘭地。
“來都來了,先進來坐坐。”
他扭頭看向門口那位不速之客,又自認為幽默地追加了一句:“可以不用脫鞋,但偽裝就不必了吧。”
“恭敬不如從命。”
門外的人——“仿生人助教懷特”伸手到耳後按下了某個開關。全息偽裝立刻解除,顯露出隱藏多日的真麵目。然後他信步向前,坦蕩地站到了格裡斯校長麵前。
“我想問問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開門見山:“成年蟲族的破壞力不是幼蟲能比的,隻需要幾隻就足以毀掉整個友校交流會,甚至搭上學生和老師們的性命。這看起來很不符合您在公眾麵前建立的人設。”
“哦?”
格裡斯校長揚了揚眉毛:“你認為我是什麼人設?”
“至少從表麵上看,您是校董會和蓋亞聯合會的代言人。雖然您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導,卻對新一代哨兵向導的發展寄予厚望。您非常重視建設培優班,並且希望將來能夠以第五大區為起點,壯大新興哨向的力量,甚至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
“你確實挺了解表麵上的我。培優班是目前為止我最成功的作品,但可惜還不是最完美的。”
格裡斯校長點頭以示讚許,又主動反問:“那麼對於表麵之下的我,你又了解多少?”
“不算很多。而且關鍵信息還是您主動透露給我們的。”
白典實話實說:“就是您上次在書房發表的視頻講話,故意讓我們注意到書架上缺失了一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通過那本書,我們的確知道了您和杜醫生存在關聯,也猜到您一直都是複古學社真正的幕後主導者。最近這段時間,您利用複古學社的名號在網上煽風點火,一方麵為了掩飾培優班製造出的混亂,另一方麵也揭發了不少蓋亞聯合會競爭者的醜聞。就連您授意複古學社披露獵雲遇襲這件事,也是在為培優班打掩護。把方海推出來做替罪羊,掩蓋培優班真正的內部隱患。”
說到這裡,白典又向前幾步,與格裡斯對視:“您的種種行為,都像是在積極維護校董會和蓋亞聯合會的利益。隻有兩件事讓我捉摸不透。”
“哪兩件?”
格裡斯不緊不慢,像個有條不紊的導師。
“第一件事,您為什麼要主動將自己和複古學社的關係透露給我們;第二件事,您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地給交流會製造大麻煩。這些對校董會和蓋亞聯合會來說可都算不上什麼好事。”
格裡斯淡定微笑著:“是啊,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有什麼頭緒嗎?”
“有一點,但不多,所以還需要您的幫助。”
白典也回報以同樣的微笑:“比如您剛才提到,培優班是您目前為止最成功的作品。那方不方便告訴我,除了培優班之外,您還有過哪些不算成功的作品?”
“原來你想聊過去的那些事。該從什麼地方說起呢……”
格裡斯垂眸思忖了片刻,“你應該知道半個多世紀前,複古學社的激進分子策劃炸掉平湖城的那件事吧。老杜也是在那件事之後被流放去的東極島。當年警方一直試圖追查給複古學社提供金援的人,最後卻不了了之。現在你知道那人是誰了。”
“原來您那麼早就和杜醫生有了聯係。不過按照官方檔案,當年的您應該隻有五六歲吧?所以,當時的您叫什麼名字,又是什麼身份?”
“嗬嗬,這才是你想問的吧?不過真的過去太久了,你得讓我回憶回憶。哦,有了。”
格裡斯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報出了一個名字:“……怎麼樣,有印象沒有?”
白典也很快通過輔腦得到了查詢結果:“這人應該是東極島獸化症的受害者。”
“是啊。那些曾經養尊處優的的富家子弟,一旦被塞進動物的身體裡,沒幾天就變得瘋瘋癲癲了。隨便挑選一個合適的取而代之,在他們的家人麵前裝瘋賣傻幾年再慢慢恢複,實在沒什麼難度。”
“所以,東極島上第一個利用‘奪舍’金蟬脫殼的人,其實是您。”
白典以平靜的表情訴說驚人的事實。
“一直以來,有些事我始終不太明白——杜醫生不是個特彆有能力的人,他怎麼會知道東極島深海裡的水母帶有人類意識。他並不具備任何基因生物和人體打印方麵的技術,又怎麼能修複廢墟裡的古董人體打印機,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水母人和改造犯調包……還有,綠醫生來到東極島隻是巧合嗎?如果不是,那又是誰,出於什麼目的而進行的安排?”
“現在你應該都想明白了吧?”
格裡斯從容得仿佛在接受媒體專訪:“老杜掌握的一切都是我提供給他的。消息、知識、技術、金錢和材料。偶爾,我是說偶爾,我還會借用老杜的身份到島上走走看看。畢竟,人到了一定年紀,誰偶爾不會想要來個故地重遊呢?”
“感謝您的坦誠,解答了我心中幾乎所有的困惑。”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白典便也不再拐彎抹角:“那麼我是不是也應該改口,稱呼您一聲‘毛刺槐先生’?”
第245章 再見張叏
【毛刺槐】
熟悉的稱呼確實激起了格裡斯眼底的一點波瀾, 但轉瞬即逝。
“我不建議你這麼叫。”
他搖了搖頭:“隻有在需要替罪羊的時候,毛刺槐才是一個獨立存在的人。你這麼聰明,應該懂我的意思。”
“明白。”
白典順勢更進一步:“所以您憎恨那些將一切責任都推給毛刺槐這個名字的人。明明是他們主導了當年的實驗, 還將實驗成果用在派係鬥爭和清除異己上。可事發之後,隻有您成了罪魁禍首,而他們不僅毫發無傷, 甚至還攫取了更多財富,成了足以主導第三自然命脈的力量……你必須做些什麼來平息這洶湧的怒火,然後您就注意到了水晶塔的複古學社。”
“你說對了一半,我確實想給那些家夥一點顏色。不過報複的手段有很多種,你猜我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水晶塔?”
“因為水晶塔背後的勢力和您的仇人關係最緊密,一部分東極島當年的研究成果被秘密轉移到了水晶塔。”
這是衛長庚通過一些手段了解到的情況。
“你確實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不過可惜這次不太準確。”
格裡斯將目光轉向控製室外,那裡的昏暗中,風雨已經漸息, 但黎明尚未到來。
“當初東極島上所謂的獸化病,說白了就是第一批精神體出現的預兆。而我窮儘一切手段想要探究的‘未來人類’,後來成了哨兵和向導。那是人類和這顆星球合作完成的偉大作品,完完全全淩駕於脆弱的傳統人類之上。可他們卻被傳統人類牢牢束縛著,像活著的工具……這難道不可悲嗎?”
“所以您覺得有必要幫它們一把,用摧毀舊秩序的方式來催生新秩序的到來?那您有沒有想過,萬一複古學社真的炸了平湖城, 有多少無辜的人會成為受害者?”
直麵詰問,格裡斯卻毫無愧色。
“現實是, 平湖城毫發無傷,水晶塔也擺脫了軍方的控製, 還催生出了千峰聯盟。你不覺得這些都是我的功勞?”
麵對格裡斯毫不掩飾的得意,白典沒有給出任何情緒反饋:“所以您現在又在做什麼?覺得哨向聯盟被商業財閥所控製了, 所以要製造一起驚天動地的慘案來喚醒世人,幫助哨向聯盟擺脫商業的桎梏?”
“我沒義務向你解釋。不過有一點必須糾正,哨兵和向導已經不是我最感興趣的東西了。”
格裡斯通過輔腦接收到了什麼訊息,突然抬眼一笑。
“來得正好,請你看看我的新作品。”
白典感覺背後一陣惡寒。他轉身,發現門邊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那似乎是他熟悉的人,卻又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鬼。它幾乎與角落的黑暗融為一體,唯有脖子上的某個裝置正跳動著紅光。
“星流!”
對方沒有回應白典的呼喚。他隻是緊盯著白典,像一頭隨時等待主人下令的狼狗。
感受到壓迫力的白典也提高了警戒,但他不得不分出一些注意力,去聽另一頭的格裡斯又在說些什麼。
“說實話,直到不久前你還是我心目中最接近‘未來人類’的樣本。理論上,你可以複製世上一切的哨向能力,克服發熱、失控、出血等排異反應,迅速適應並培育它們。你可以同時疊加使用那些能力,而不必像培優班那些學生,使用一種能力就必須切換一種人格,甚至成為外來入侵意識的奴隸。”
格裡斯故意放慢語速,好讓遠處的第三人也聽得清楚明白。
“和你相比,我一直覺得培優班……挺失敗的。”
果然,星流死氣沉沉的眼眸裡突然有了陰冷的光。
格裡斯對於拱火成功非常滿意,可他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衝著白典歎息。
“隻可惜你有兩個很好的保護者,尤其是衛長庚……如果當初趕在他之前把你從夢海裡帶出來就好了,那時候的你什麼都不了解,甚至連自我都不怎麼健全。隻需要一點點手段,就能培養成我需要的樣子。可惜啊可惜……”
“我很慶幸遇見的是衛長庚,也非常滿意如今的自我。至於您能塑造的,隻有您自己。”
白典打斷他的感歎:“除了煽動複古學社在平湖城發動襲擊之外,您還有沒有做過其他傷天害理的事?”
“這個嘛……”
格裡斯假裝思索了幾秒鐘:“不如留個懸念?如果你能贏了星流,我就告訴你。”
話音剛落,星流就向著白典衝來!
早已高度戒備的白典沒有給星流可乘之機。他飛身閃避,同時一把扯下窗戶上的遮光布,抓住雙方擦肩而過的瞬間,準確兜住了星流的腦袋。
還沒等星流反應過來,隻見兩道火焰從白典的掌心傾瀉而下,將遮光布點燃。
化纖織物在起火後會迅速收縮融化,灼燙的遮光布緊緊黏在了星流裸露的皮膚上。可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手抹掉臉上的餘燼,轉身繼續追趕白典。
可白典卻不想與星流糾纏,他一個利落的側手翻越過辦公長桌,直接攻擊格裡斯。可後者身旁突然閃出幾個保鏢,將主子護得嚴嚴實實。
見偷襲無望,白典又丟出幾個火球將調度員們從席位上趕開。而當他準備破壞控製台時,伴隨著一陣焦臭氣味,黑影已經再次衝到他麵前。
那是星流、卻又不完全是他,進入德魯伊狀態的他長出了一層鱷魚皮甲,額頭和肩膀還出現了巨大骨突。
躲閃不及的白典被星流迎頭撞上,下一秒就在半空中飛出一道弧度,重重地砸在了落地大窗上。
那窗玻璃挺過了一天一夜的狂風暴雨,卻沒抗住“人肉炮彈”的攻擊,頓時“嘩啦啦”碎了一地。白典根本來不及自救,就那麼摔出了窗外!
由於是塔樓,調度中心距離地麵的高度將近百米,但好在下方是泥地和茂盛的樹林。早在白典感覺到失重的同時,他的小章魚就從精神領域裡遊了出來,給主人送來一枚巨大的緩衝氣泡。
幾秒鐘後,白典無驚無險地降落在了一株大樹的主乾上。
然而此時,他今晚的驚魂之戰才剛剛拉開序幕。
居高臨下地確認了白典的位置後,星流站在窗邊張開雙臂——隻見他褪去鱷魚皮甲,又在腋下生出了一層蝙蝠般的膜翅。借助著這雙臨時翅膀,他從高塔一躍而下,向著白典俯衝!
白典不是傻瓜,當然要與星流拉開安全距離。他一邊手腳並用地在樹枝之間騰挪,一邊努力依靠聽聲辨位來確定星流的位置。可惜天地間風雨聲嘈雜,彆說鎖定星流,就連最基本的東西南北都很難分得清楚。
於是白典擔心的事很快發生了——正當他準備奮力躍向另一株大樹時,身後茂盛的枝葉間突然探出一隻長得離譜的手臂,一把拽住了他的左腳腳踝,害他頭朝下在空中晃蕩了一圈,險些將腦袋磕在樹乾上。
危急關頭,白典死死抱緊大樹穩住身體,並試圖掙脫左腳上的桎梏——可惜沒有用,那股怪力快要把他的腳踝給捏碎了。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白典強忍著疼痛回頭看清星流的具體方位。然後從精神領域中掏出事先存儲的又一種能力,朝對方站立的樹枝投擲過去。
這次的能力來自夏夷光。
被擊中的樹枝很快起了變化,從鬱鬱蔥蔥變成滿目金黃,然後落葉掉儘、枝條枯敗,最後因為不堪重負而應聲折斷。
腳底突然失重,星流本能地抓緊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白典的腳踝。緊接著,他整個人也在空中晃蕩了大半圈,眼看著就要撞向同一棵大樹。
就在這時,白典鬆開了緊抱著樹乾的手。
第二次失重感讓星流再度做出了本能的選擇——他迅速鬆開了白典的腳踝,改用雙手抱緊迎麵而來的樹乾,穩固住自己的身體。
而白典早就預判了他的選擇,以一個利落的前滾翻穩穩落在地上。
星流當然急於再次撲向白典。然而他的雙手才剛鬆開樹乾,雨幕之中突然竄出一頭威風凜凜的青獅,輕鬆地將他撲住,死死壓倒在泥濘的水坑裡。
“本體遠在十多公裡外對付蟲族,居然還能分出這麼強大的精神動物來照顧自己的向導。”
高塔之上,目睹了全程的格裡斯不禁感歎:“這就是頂級哨兵的實力嗎……”
作為被拯救者的白典卻沒時間感動,趁著青獅還壓製著星流,他踉踉蹌蹌地衝過來,從懷中掏出一支細長的金屬管照著星流後頸處的腺體狠狠紮了下去。
“那是……強效型哨兵失能劑?”
格裡斯倒有些意外了,“這東西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哪兒來的?”
白典當然不會解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星流身上。
呈現人猿狀態的德魯伊在針劑作用下抽搐著,並很快停止了掙紮,然後慢慢恢複到星流原本的模樣。他似乎喪失了行動能力,仰躺在小水坑裡,看著甚至有那麼一點點淒慘。
可白典已經不會輕易心軟了。他裝作精疲力儘的模樣跌坐在水坑邊,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看星流體內的人格是否還有其他花招。
果然,他發現星流的身體在“下沉”。
雨還在下,水坑裡的積水也在增加。但白典可以肯定,星流的“下沉”並不是水位上漲帶來的錯覺。短短十幾秒,星流的腳已經完全消失在了水坑中,麵部卻始終保持在水麵之上。這讓他由正常的平躺轉變成了詭異的傾斜姿態。
“彆白費勁了。”
白典決定打斷這拙劣的表演:“你脖子上那玩意兒是不會讓你遁地消失的。”
話音剛落,隻見水坑中那個本該深度昏迷的家夥突然咧嘴發出一串咯咯怪笑,緊接著猛地睜大雙眼,衝著白典就是一陣歇斯底裡的叫喊。
那吼聲裡夾帶著一股癲狂的信息素,與當年佳城連環殺人事件中襲擊過白典的如出一轍。
然而白典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懵懂懂的小警察。他迅速給自己套了一個加固精神屏障的技能,將攻擊阻擋在自身意識之外。然後一把掐住對方的脖頸,強迫對方接受精神觸須的入侵。
“張叏,我不會再怕你,我們做個了斷!”
第246章 京觀
暴風雨的餘威還在延續。死蔭山穀最深處, 風聲、雨聲、樹海的咆哮聲一片嘈雜,配合著夜色和雨幕,完美掩蓋了正在發生的罪惡。
大本營西側的樹林中, 威嚴的青色雄獅在一個小水坑邊徘徊。水坑裡,巨大的半透明氣泡包裹著兩個一動不動的人,雙雙陷入了意識世界。
不遠處的高塔之上, 金發碧眼的男人正俯瞰著事態的發展。
“一個擁有多重意識的個體,他的精神領域會是什麼狀態?”
白典記得哨向倫理課上討論過這個問題,但老師沒有給出確切答案。現在,他將以親身體驗作為回答。
突破亂流般的精神屏障後,白典順利進入了星流的精神領域。
這不是他第一次接觸星流的精神世界,因此早就知道這裡和“美好”二字沒有半點關係。具體而言,星流的精神領域就是生命工坊的殘次品降解池,殘肢斷臂堆得像山一樣高。
然而再次進入這裡, 等待著白典的卻是比“屍體成堆”更詭異的精神衝擊。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月下的黑色森林。很顯然,這裡不是星流的原生精神世界,而是隨著德魯伊一同融入的外來意識領域。
受到哨兵強效抑製劑的作用,德魯伊的意識已經陷入了昏睡。或許因此,這片森林看上去沒有一絲生氣。乾枯落葉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光禿禿的枝乾上則掛滿了殘肢斷臂。這些屍塊甚至還在微微蠕動著,發出蠕蟲般黏膩惡心的聲響。
白典小心翼翼地穿過這片血肉的森林。很快, 他又在一條林間小路旁發現了更加令人不適的東西——那是十幾頭用動物和人類的殘肢縫合出的怪物:用四條人腿行走的野馬,背上長著人臉的山魈, 以及用五顏六色人類指甲當鱗片的蟒蛇……
所有這些詭異生物看似漫無目的地在林間遊走著,可白典知道, 它們都在搜尋他的下落。
要想躲開它們倒也不難。白典無聲地呼喚著自己的精神動物,很快, 那條已經瘋長到汽車大小的藍紫色章魚就悄然來到了他身後,張開觸手將主人整個兒包裹起來。
幾秒鐘後,隨著章魚體表顏色和外形的變化,一個全新的“怪物”誕生了。白典坦然地走出藏身之處,彙入這群魔亂舞的世界。
黑色森林的儘頭終於出現在了眼前。這裡才是白典之前見過的,星流的精神領域。
猙獰的血紅色夜空中鑲嵌著七枚淒涼冷月。如鐮的銀色彎鉤下是一望無際的荒原。
荒原中,有一座“山丘”正在緩慢移動著。
那就是白典曾經見過的屍山,卻又有了些明顯的改變——堆積如山的屍體被幾十頭半人半獸的怪物抬在肩上緩慢移動。遠遠望去仿佛某種早就滅絕的史前怪物,又好像一頂巨大而又不詳的神轎。
白典朝著屍山走去,很快發現高高的屍山頂端有個人。
不是星流,而是張叏。
張叏高坐在屍堆之上,披著人皮和獸皮做成的衣袍,戴著白骨做的冠冕,接受怪物們的膜拜——就好像當年他將玩偶排列在床邊,讓它們代替家人簇擁著自己那樣。
白典跟隨著怪物們來到屍山前。一些怪物低頭加入了抬山的隊列,另一些則向上攀爬,要成為山的一部分。
星流在哪兒?
白典抬頭仰望,目光在層層堆疊的屍骸之間逡巡,最終找到了那張熟悉的、慘白的臉。
那是星流,這片精神領域原先的主人。可如今的他卻像一具真正的屍體,彆說反抗,就連眼珠都不轉一下,似乎徹底交出了生命的控製權。
沒有絲毫猶豫,白典開始朝著屍山高處攀爬。屍塊散發出刺鼻的血腥和腐臭,殘斷的手腳、內臟和眼球不斷蠕動著,還有無數張嘴發出咆哮和哀嚎,在他耳邊咒罵著人世間最惡毒的語言……
但是白典不為所動。他抓住一切可供攀援的物體,哪怕那是一截小腸、一條斷臂或是一把蓬亂的長發,最終來到了星流身旁。
“醒醒!”
他伸手拍打星流冰冷的臉頰。
“看看你的世界,你才是這裡的主人!這就是你想要的不孤獨?你的人生目標難道就是變成一具什麼都感受不到的傀儡屍體?!”
也許是感知到了外來精神力的擾動,星流終於有了一絲反應。他轉動著乾澀的眼球,逐漸將視線聚焦在白典身上,可身體依舊被屍山擠壓著動彈不得。
白典乾脆捧住他的臉頰,粗暴地將他往外拔:“振作起來!這些家夥隻是在利用你,把你當做工具!你必須把這些家夥徹底趕走,做你自己的主人,現在還來得及!”
星流的意識似乎正在緩慢恢複。然而在他做出回應之前,屍山高處突然降下一道黑影,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白典麵前。
“抓住你了!!!”
伴隨著狂喜的尖叫聲,出現在白典麵前的是一張倒懸著的、興奮扭曲的臉。
那是張叏,更確切地說是張叏和屍塊的“混合物”——它的上半截身子還是張叏的模樣,可腰部以下卻像條粗大的“蟒蛇”,組成蛇身的便是那些動物與人類的屍骨。
正是憑借著這條“蛇尾”,張叏從屍山的最高處倒掛下來,一把揪住了白典腦後的長發。
“……!”
有那麼一瞬間,來自記憶的恐懼感牢牢地攥緊了白典的心臟。但他很快就從這種有害的情緒中掙脫出來,抬手照著張叏那張令人生厭的臉就是狠狠一拳!
這一拳當然不光是為了泄憤——為了給張叏一點“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的震撼,白典特彆從衛長庚那裡借來了一份“見麵禮”。
就在拳頭與張叏的臉頰發生碰撞的一瞬間,亮紫色的電光以張叏的身軀為通路,衝向了整座屍山。
短短幾秒鐘後屍山開始崩塌。那些糾纏拉拽在一起的殘肢斷臂紛紛痙攣僵直,然後如同冰雹般劈裡啪啦地砸向大地!
沒有了屍山作為立足之地,白典也跟著一起體驗了失重的感覺。在下落的過程中,一條條斷手紛紛向他抓來,就連張叏也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兩人一同向著地麵墜落!
情況不容樂觀,可白典優先考慮的卻不是自己的安危——他看向同樣正在跌落的星流,然後向自己的精神動物下達了一個關鍵命令。
不再需要為主人提供偽裝,章魚獨自懸浮在空中,並且釋放出一個氣泡,將星流滯留在了張叏和怪物們無法觸碰到的半空。
隨後,章魚向氣泡中探入觸手,隻見一片深藍色的煙霧在星流的麵前騰起。短短幾秒鐘之後,煙霧就凝聚成了一個女孩的形狀。
正是鹿澤。
雖然氣泡隔絕了一切聲響,但是星流顯然在看見“鹿澤”的一瞬間有了極大的反應。那或許是久彆重逢的喜悅、也可能是懊悔和痛苦,以及其他更多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的情感。
煙霧變幻中,“鹿澤”向著星流伸出雙手,將掌心之中藏著的一縷精神力送入星流的眉心。
那是藍時雨在離開平湖城之前偷偷留給白典的“禮物”——當初他們根據校方的消息,在培優班宿舍下方未開放洞道中發現鹿澤的遺體時,還找到了一點點殘留下來的精神力碎片。
那是女孩在生命儘頭之際,對於朋友未來的擔憂和祝願。
從藍時雨手上接過這點精神力碎片時,白典突然有了一個猜想。他猜測在那個他和鹿澤彼此錯過的寒假清晨,女孩找上門來的目的或許無關情愛,而與這段友情有關。
白典沒有親自驗證過這段精神力碎片的確切內容——它們既不具有法律效應也不包含有效信息,更像一團來自潛意識深處的囈語。
但是透過星流此刻的反應,白典明白這團囈語對於這個曾經與女孩共享同一個軀殼,互相扶持安慰的人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和悲傷。
現在,能夠為星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白典必須回頭應付自己這邊的麻煩了。
在張叏的拉扯禁錮之下,白典從接近五層樓的高度墜向大地。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斷肢和內臟意外地起到了不錯的緩衝作用。除此之外,大地似乎也變得柔軟了許多。
可即便如此,撞擊地麵的一瞬間,強烈的震蕩還是讓白典兩眼一黑,短暫地暈厥過去。
大約十幾秒之後,當白典重新恢複意識,卻發現張叏已經以勝利者的姿態騎坐在了他身上,冰冷的雙手死死掐著他的咽喉。
“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哈哈,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癲狂的連環殺手俯身在白典耳邊低語:“我隻知道當我被關在漆黑的牢獄中,身邊的一切都是虛無,隻有胸口上你留下的傷口是那麼燙,燙得我沒有辦法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想你……”
他低頭在白典後頸處嗅聞著,仿佛獵犬確認著獵物。
“我要一口一口把你咬碎,細細嚼爛了吞下去。我要你活著感受到被胃酸融化的痛苦,我要你記著這種痛苦成為我的一部分……就從這裡開始!”
說著,他猛然張嘴,朝白典後頸的腺體咬去!
然而,就在他觸碰到白典腺體的那個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恐懼感突然竄上他的心頭。
還沒等張叏找出這種恐懼的來源,他就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怪異的麻痹狀態:視野隻剩下一片花白,耳朵再聽不見任何聲響,甚至就連指尖的觸感也迅速消退,雙手成了十根毫無知覺的木棍。
又過了幾秒鐘,張叏突然意識到這種麻痹竟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因為當麻痹感散去後,一種劇烈到無法承受的可怕痛苦從他和白典接觸的位置迸裂開來,向著全身迅速蔓延,仿佛猛虎撲食,要將他活生生撕成碎片!
沒有接受過哨向教育的張叏不會知道,這是一個哨兵在覬覦另一個哨兵的向導時,所應得的懲罰。
更何況還是史上最強哨兵!
白典早就算準了這翻盤的機會。他乘勢一腳將張叏踢開,強忍疼痛,試圖發起反擊。
然而張叏也已經勉強緩過勁來,他一邊發出桀桀怪笑,一邊醞釀著如何置白典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