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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圖窮匕見

醫生休息室裡換成了白典和杜醫生兩個人, 當然還有衛長庚的獰貓。白典跟老杜不算太熟,正準備告辭離開,卻沒想到杜醫生反過來給了他一個邀請。

“小綠那小子一時半會兒也沒臉回來, 不如你來陪我下幾盤棋解解悶兒?”

正好也需要點時間來消化剛才聽到的事,白典點頭接受。

杜醫生取出了一套圍棋,用的卻不是圍棋的規則。這是一種在頭尾兩端攔截對方的棋子並將之轉化為己方戰力的遊戲。目數越多, 棋子的翻轉幅度越激烈,也越具有可看性,甚至不到最後一步都很難看出鹿死誰手。

白典連輸了三四盤,慢慢發現了這個遊戲的訣竅:搶先一步將棋子下到四個角落以及邊緣這些“絕路”上——看似“走投無路”,實際上卻占儘了先機。

掌握了規律之後,事情立刻就變得無趣起來。再說老杜的棋力也並沒有他自己所吹噓的那麼高明。又下了兩三局,白典就開始心不在焉,甚至重新打量起了屋子裡的陳設。

直到現在他才注意到, 這裡就是之前綠醫生與他視頻通話時所處的房間。深紅色的牆上懸掛著十幾個原木畫框。雖然裝裱得挺精心,但畫作本身的質量卻不敢恭維,有很多甚至隻能算兒童塗鴉水平。

白典眯起眼睛觀察了一會兒,問杜醫生:“牆上那些畫,是不是全都一個主題?”

“沒錯。”

杜醫生吃掉了他一排棋子,痛快地點了點頭。

“主題是極夜後的第一個日出。哨塔裡差不多每人都畫了一幅。當時還想送去給專家做心理分析呢,可是聯盟沒人對島上的這群改造犯的精神世界感興趣。”

說著指了指其中幾幅, 報上名字。

畫得最好的那副屬於綠醫生——白典記得他說過上學的時候興趣愛好是畫畫。

這幅畫用色單調統一,左上角露出樹冠的一角, 樹下站著主人公的背影。男人站在山崖上俯瞰著茫茫冰海,而遠處一點紅日正在露出海平麵。但是光線尚未抵達島嶼, 因此畫麵的下半部分的大地還很陰暗。

“我學過一點圖像心理學的皮毛。”

白典試著解讀畫麵所傳遞出的信息:“畫麵左側屬於過去,右側象征未來。綠醫生的過去昏暗, 未來則依舊懷有一絲曙光。他讓主人公背對畫布,既產生視角代入感,也說明他可能無法與人正麵溝通,存在隔閡,需要理解和幫助。”

“有點兒意思。”

老杜放下了手裡的棋子,催促他:“那你再看看其他幾幅畫該怎麼分析?”

從古至今,畫家以“日出”為母題創作過許多藝術作品。其中最出名的可能算是莫奈的《日出·印象》。有趣的是,這幅畫並不以複刻真實為目的,轉而通過色塊和筆觸來塑造光感,喚起人們腦海中有關日出的鮮活記憶。

相比於那副目前正深藏在第一區某座地下倉庫裡的地球瑰寶,眼前這幾幅日出作品,雖然同樣是“印象”,卻隻能算是塗鴉。

在杜醫生的要求下,白典又見到了其他幾位熟人的畫作。

老顧的《日出》毫不意外畫得是一家人手牽手共賞旭日的溫馨景象。

藍時雨的畫線條清晰,結構合理,看得出是一個做事有邏輯有調理的人。

火棘的畫非常暴躁,到處是重複加粗的線條,顏色混雜,但極具爆發力。

最後的最後,還有一副奇怪的畫作,乍看之下一片黑咕隆咚,但是黑暗深處卻又有金色的一點,仿佛太陽藏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白典從衛長庚的畫作裡讀出的,是“迷茫”。

“人在島上,怎麼可能不迷茫?所有人都這樣。”

杜醫生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你們那個時代一些北歐國家監獄的條件挺不錯的吧,不也沒人願意呆一輩子?這座島上的人也都想出去,可出去了又該乾什麼?沒人知道,這不就迷茫了嗎?”

“我會幫助他的。”

白典像是在和杜醫生說話,又像自言自語:“兩個人一起走就不會迷茫了。”

杜醫生突然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你會利用從畫裡讀出來的信息操縱彆人嗎?”

“不會。”

白典不假思索地搖頭:“心理學不是一門教人如何控製人心的學說。”

“那如果你是個警察,解讀的是仍在行凶的罪犯呢?就像當初麵對張叏那樣。”

“可我已經不是警察了。”

白典繼續搖頭:“再說,這不是還有衛長庚嗎?要真有罪犯也輪不到我上。”

正說著,衛長庚打門口走了進來:“說我啥呢?”

“說你是東極島上的專業貓科飼養員。”

老杜衝他揮揮手:“走了,我去幫幫小綠。”

杜醫生走遠了,衛長庚坐到白典的身邊,獰貓湊過來用腦袋蹭他的褲腿兒。

白典沒說話,低頭翻著自己包紮好的手掌。

“辛苦啦。”

衛長庚有意逗他:“怎麼,我們的智多星看起來有點不高興,手沒事吧?”

“沒事。”

白典歎了一口氣,輕輕往後仰去,靠在沙發上。

“就是聽了一段有點難過的往事。”

————

等到兩位醫生把傷者全都收治妥當,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完全掌握了大局的老徐開始部署下一階段的任務——獵捕虎鯊和李溫嚴。

原則上,所有人都可以參與這次的獵捕,其中也包括一部分“悔改”的前虎鯊擁護者,甚至可以將功折罪。

這些人裡麵最積極的是火棘,看得出老顧的遺體對他造成了極大的衝擊。他主動請纓表示願意不惜任何代價抓住虎鯊,並且獲得了老徐的高度讚揚——無論哪一派都很歡迎這種頭腦單純、情緒強烈的衝鋒者。

接下來的三天,一場聲勢浩大的獵鯊行動展開了。包括衛長庚和白典在內的所有人都自願或者不情不願地成為了兼職獵人。

很快,東極島終於迎來了極夜的最後一天。

往年,為了迎接陽光的到來,哨塔會在這一天舉行節慶活動。平時有著這樣那樣矛盾的人,總會暫時心平氣和地放下恩怨,共同前往島嶼東部的山崖觀賞日出的第一縷光線。

然而今年注定將會是不平凡的一年——氣象預報說有一場新的暴風雪正試圖抓住極夜的尾巴。而更重要的是,虎鯊和李溫嚴終於被抓住了。原來這幾天,他們一直藏身在距離基地最遠的那個帶溫泉的安全屋裡。

為了抓住他們,老徐這邊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最後還是仗著人數上的優勢,將虎鯊逼退到了海邊的懸崖上。虎鯊甚至已經做好了跳崖求生的冒險決定,可萬萬沒想到懸崖下麵已經提前吊好了網兜,這才將這條窮凶極惡的大魚一網打儘。

通過視頻,白典和留守在哨塔裡的其他人見到了被五花大綁起來的虎鯊,他看上去很淒慘,滿臉的血汙,電子義眼也被打掉了,裸露出黑洞洞的眼眶。他身邊的李溫嚴乾脆暈了過去,倒是省去了皮肉之苦。

老徐的人表示,雖然虎鯊算是拿下了,可他們這邊損失也挺慘重,恐怕完不成押送犯人返回基地的重任,請求基地再派幾個人過來支援。

輪椅上的老徐問誰願意主動請纓,一時間沒有人開口。倒是白典建議了一句:“接下來半天可能有暴風雪,不如讓他們原地休整。”

然而立刻有人表示反對,認為夜長夢多,再說走直線去安全屋,就算打個來回也不需要幾個小時。

衛長庚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建議,舉手表決看看有多少人支持立刻趕去接應。結果除了他、白典和少數幾個人之外,餘下的二十來號人全都齊刷刷地舉起了手臂。

“我願意去。”

火棘率先表態,表示自己雖然沒能親手抓住虎鯊,但也願意再儘一份力。

這之後,藍時雨還有另外幾個人也陸續表態願意前去,於是一個六人小分隊草草成立,立刻動身離開了哨塔。

也許是不滿意衛長庚在獵鯊行動中的消極表現。小分隊出發之後,老徐開始對衛長庚發難,罰他去給臨時關押在穀倉裡的虎鯊同黨們送飯。

白典原本也要跟去,可沒走幾步掌心突然刺痛起來,他這才想起原本約了綠醫生換藥。

於是兩個人乾脆分頭行動,白典獨自一人上到頂樓的醫務室。杜醫生不在,綠醫生一個人在休息室,剛剛沏好一壺茶。

幫白典換完藥,綠醫生留白典小坐,同時發現了一件稀罕事。

“怎麼沒看見獰貓?”

白典“欸”了一聲,立刻左右張望——這些天,衛長庚的那隻獰貓幾乎是24小時全天候地跟隨著自己,連睡覺洗澡上廁所都寸步不離。可現在,這隻兢兢業業的站崗貓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應該是衛長庚忘記了。”

白典試圖解釋:“老徐最近總是找他的茬兒,害得他挺煩躁的,顧不上我也正常。再說,我也不能總是活在他的視線裡。”

“也對。”

將沏好的茶放在茶幾上,綠醫生坐到了白典身旁的沙發上。

“感覺天亮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呢。”

白典拿起茶杯,覺得有點燙,輕輕吹了吹。

“明天太陽就該出來了。”

綠醫生也跟著望向窗外:“往年這個時候,哨塔裡都會大搞活動,一方麵是為了慶祝日出,另一方麵也是給即將離開的人餞行。”

“日出之後有人要走?”

“因為日出象征著新的開始。所以東極島的釋放日就統一定在日出後的第一周。不過今年可能會延遲幾天。”

“為什麼?”

“因為哨塔確定要關了。衛長庚沒和你說?東極島要變成保護區,我們全都要回大陸。”

“喔,新聞裡好像提到過,是件好事。”

白典端起茶杯呷了兩口,放鬆身體。

“我之前還擔心過衛長庚不能陪我一起去注冊呢。”

綠醫生因為這個問題微微一怔:“小白,離開東極島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

白典就著喝水的姿勢朝綠醫生看去。

“我沒怎麼想過這件事……暫時還是先跟著衛長庚吧。不過我現在吃他的喝他的,卻幫不上他什麼忙,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說到這裡,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你呢?”

綠醫生看向沙發前漂亮的提花地毯:“我覺得留在島上當個醫生就挺好的。這裡病人少,有很多時間讓我做喜歡的事……因為是孤島,所以沒錢也能活下去;因為出不去,所以也不用去麵對家族,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可你總歸是要走出去的,我們都是。”

“是啊,彩雲易散琉璃脆。”

綠醫生低頭苦笑著,輕輕摳挖著茶杯上淺淺的紋樣。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離開衛長庚,過獨立的生活?”

“當然有啊,翅膀長硬了總是要飛的嘛。”

白典不放過一切吐槽衛長庚的機會。

“再說我和衛長庚也不算什麼正兒八經的家人。他隻是覺得對不起我才還了我一條命,又沒承諾要養我一輩子。什麼時候要是膩煩了,肯定會把我丟掉啊。”

“那…你要不要再選擇一次?”

綠醫生突然朝著他湊過來,眼神隱隱閃光。

“我們一起離開東極島。我們可以成為彼此最理想的家人,就像兄弟那樣相親相愛,怎麼樣?”

“這……”

白典驚訝地半張著嘴:“我是很願意和你一起,可衛長庚…要不我問問他能不能帶你一起?肯定沒問題的……”

“不行。”

綠醫生突然冷冷地打斷:“不能有衛長庚。”

“衛長庚為什麼不行?”

“他有用。”

“有用?”

白典似乎不能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你想讓他幫什麼忙?要不先跟我說說?”

“不麻煩你了。”

綠醫生輕笑:“我們隻想要他的身份,他跟聯盟上層人物的關係。”

“什……”

白典愕然睜大眼睛,可是才說出第一個字,整個人就搖晃了兩下。

“彆擔心,這些事和你都沒關係。”

綠醫生及時伸手將他扶住。

白典手裡的茶杯滑落到了地上,他的嘴唇顫抖著,喉嚨裡的聲音支離破碎不成語句,整個人也失去了力氣,任由綠醫生將他慢慢放放倒在柔軟的沙發上。

“睡吧,等你醒過來,所有事全都解決了。”

白典很快閉上了眼睛,陷入平靜的昏睡。綠醫生坐在一旁幫他把了把脈,確認體征正常之後,才開始收拾地板上的茶杯殘渣。

“噠。噠。噠。”

一串輕盈的腳步聲從隔壁的茶水間裡走出,不緊不慢地走到了他的身邊。

來人擁有一雙筆直的長腿,一頭夢幻般的藍紫色長發簡單地紮成一束披散在背後。再往上看,他擁有一張無關性彆的秀美容貌,卻與躺在沙發上的白典長得一模一樣。

“枉我幾次三番尋找機會,你竟然這麼輕鬆就得手了,還真是不公平。”

那個本該隻存在於幻覺裡的贗品低聲輕笑,突然向著白典伸出手去。

綠醫生用空的茶杯將他的手推開:“我說過,不許你再動他。”

“我就是隨手摸摸!”

贗品佯怒:“真是的,不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向導嗎?稍微說了幾句乖巧的話,就把你給迷住了?”

“你不明白的。”

綠醫生露出前所未有的不屑表情:“如果把人比成一張紙,我父母還有你們這群人,早就被人畫滿了醜陋的塗鴉。跟你們待得久了,我也會蹭上肮臟的顏色……就像當年那樣。”

接著,他又低頭去看白典。

“而他卻是一張白紙。我隻是對他稍微好那麼一些,他就願意為我冒生命危險……如果我繼續對他好,你說,他會不會成為我最美麗的畫布?”

“自己這張畫布被彆人搞壞了,就想著畫他?”

贗品露出了厭煩的表情。

“那你自己慢慢玩吧……對了,那個男人叫什麼來著?衛長庚!我這就去嘗嘗他的滋味。”

第032章 容器

距離第一次日出還有十六個小時。

前往懸崖安全屋接收虎鯊和李溫嚴的六人小分隊, 分乘三架雪鷂駛入了亡者小徑。

當蓮灰色的天空逐漸被白雪皚皚的山崖所遮擋,狹窄的山穀中彌漫起了濃厚的硫磺味。車隊放慢速度,時刻警惕著沿途的間歇泉是否有即將噴發的預兆。

正因為撞上了一次泉眼噴發, 火棘的雪鷂與前麵兩車稍稍拉開了一段距離。當他抵達崖頂的安全屋時,發現了停在路旁的兩架雪鴞,然而包括藍時雨在內的四位先行者卻不知去向。

與火棘同車的夥伴嘟囔著外頭太冷, 其他人肯定全都躲進了安全屋。於是兩個人快步過去推開了屋門——暖熱的空氣迎麵撲來,卻也意外地帶來了濃重的鐵鏽腥味。

安全屋裡一片狼藉,桌椅櫥櫃東倒西歪,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死人,全都是哨塔裡的同伴。

而本該被人五花大綁的虎鯊和李溫嚴二人,正在試圖打開通往戶外溫泉的上鎖木門。

“他們想跑!”

火棘的同車人大喊一聲,急著跑過去阻攔。

火棘也跟著小跑了兩步,可還沒出手, 身後突然竄起了一股惡意滿滿的告警素信息。

他立刻轉身,發現一個渾身是血的“死人”竟高舉著匕首向他刺來!

“是陷阱!小心!”

火棘躲過了這一擊,大聲向同車人發出警告。

然而他的同車人已經衝到了虎鯊和李溫嚴的麵前,後者雙雙停下了試圖開鎖的動作,從懷中抽出了寒光凜凜的折刀。

直到被殺死的前一秒種,同車人才發現通往溫泉的木門其實根本沒有上鎖。

尚有餘溫的遺體轟然倒地。與此同時,屋子裡那些滿身血汙的“屍體”卻一個接著一個站了起來, 發出高高低低的嘲笑聲。

火棘從腰間拔出甩棍拿在手裡,大聲質問最早偷襲他的那個人。

“苦艾!我們跟你有什麼仇?你不是老徐的人?為什麼要把我們騙過來殺?!”

被稱作苦艾的家夥咧開嘴, 發出了一種輕佻又快樂的聲音。

“仇恨?我跟你怎麼會有仇恨呐?可是我們想要活,你們就必須去死。這就是弱肉強食!所以, 那就對不起嘍~~”

火棘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家都是一個島上的兄弟,平日裡就算有矛盾, 也是互相扶持幫助的時候居多。為什麼非得我們死你才能活?!”

站在苦艾身邊的人放聲嗤笑:“誰跟你是兄弟了?齷齪的量產人!我隻當你是個容器!”

說罷大喝一聲,一群血淋淋的同夥們頓時蜂擁而上。

敵眾我寡,火棘卻毫不怯場。隻見他左右開弓,一手召喚精神動物,另一手揚起甩棍,快準狠地抽中了一人的顴骨。

隻見那人臉上紅霧飛濺,綻開了一朵血花,接著兩眼一翻栽倒在地。

“還有誰?!”

火棘甩去棍上的殘血,伸手指著蠢蠢欲動的其他人:“過來送死!”

安全屋內,百馬伐驥的血腥鬨劇才剛剛拉開序幕。與之相連的廚房裡,藍時雨搬了張椅子坐在角落,撫摸著懷中的狐狸,作壁上觀。

“你那邊情況如何?”

一個聲音通過輔腦向他發來詢問。

“一切進展順利。”

藍時雨很快回複:“我等你來。”

————

與此同時,遠在東極島的另一端。

新年的第一次日出即將到來,AI機器人已經按照慣例在餐廳裡掛上了彩旗和裝飾物,並將節日菜譜推送到了所有人的輔腦上。

然而並沒有人關心這些,哨塔內部的氣氛正肉眼可見地緊繃著。

剛剛為關在穀倉裡的“虎鯊同黨”分發完晚餐,衛長庚成了唯一一個對“節日菜譜”有所期待的人。可是趕到餐廳之後他才發現,自動烹飪機已經處於罷工狀態——因為根本沒有人往機器裡添加食材。

不僅如此,負責日常清潔、站崗以及除雪任務的人也全部罷工了。走廊上堆滿各種各樣的垃圾,亂得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於是衛長庚返回寢室,掏出白典給他掙的零食大禮包,一邊向窗戶外麵張望。

寢室窗台的視野很不錯,可以望見哨塔基地的主乾道。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有好幾輛車離開了基地,風塵仆仆的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衛長庚嘗試著聯係了一下藍時雨,但是後者似乎在和什麼人通話,並沒有應答。

當他拆開第二包凍乾鱈魚條時,走廊上傳來了清脆的敲門聲。

衛長庚走過去把門打開,發現白典站在門外,身上隻穿了一件鬆鬆垮垮的浴袍,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雪白的胸口上,像是希臘神話裡剛從池塘裡爬上岸的水澤精靈。

“你乾什麼?”

衛長庚皺起眉頭看著他:“澡洗一半沒水了?”

白典衝著他眨了眨眼睛:“好冷啊,能讓我先進去嗎?”

衛長庚撇了撇嘴,側身讓白典進了房間,剛想找塊毛巾幫忙擦擦,扭頭一看人已經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他的床上。

他立刻提出抗議:“你頭發在滴水,打濕了我的被子叫我怎麼睡?”

白典皺了皺鼻子輕哼一聲,乾脆仰天躺倒在了衛長庚的被褥上,甚至還衝著衛長庚拋了一個媚眼。

“發的這是什麼瘋……起來!”

衛長庚想去拉他起來,沒想到白典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反而將他也拽倒在了床鋪上。

床墊來回震蕩著,兩個人以一種極為曖昧的姿態撞在了一起。白典順勢環上了衛長庚的脖頸,在衛長庚的耳邊輕聲細語:“來玩嘛,我想要你了……”

衛長庚目光一凜,扳住他的肩膀:“你是誰?”

“嗯?”

白典微微側著頭,一派懵然無辜的模樣。這樣的他雖然格外惹人愛憐,卻與往常判若兩人。

見對方沒有回答,衛長庚作勢就要拉開距離。

可他才剛動了動,一道銀色弧光突然劃過了他的頸項。

隻見衛長庚的咽喉處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紅線,緊接著就是豔紅的、帶著泡沫的鮮血噴湧而出!

前後不過短短幾秒鐘,衛長庚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成為一具逐漸冷卻的屍體。

“唉,沒意思、真沒意思。”

白典、應該說是贗品白典歎了一口氣。

他伸手推開衛長庚的遺體,翻身下床,脫掉浴袍擦了擦身上沾到的血跡,然後光著身子把門打開。

幾個等候在門外的人一擁而入,見到倒在床上的衛長庚,紛紛嗤笑:“還以為他有多大的本事呢?沒想到一刀就倒下了,真是白激動一場。”

“就是啊,可惜了這麼帥的身體,本來還想先快活一下呢。”

贗品白典擺出一副欲求不滿的臭臉,打開衣櫥翻找著能穿的衣物。

他身邊的人動作熟練地將衛長庚套進屍袋,嘴上卻沒忘了調笑:“不就是個容器嗎?轉頭找用它的人來一炮不就好了?反正你倆以後肯定也是固定搭配。”

贗品白典冷笑著罵出幾句臟話,翻動衣櫥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扒拉出一件白色長袍,上麵用金絲銀線繡出精致紋樣,還附有一條金色腰帶。

“這是手工的吧?!”

他拿起長袍貼在臉頰上揉搓:“絲綢的!肯定是絲綢的!天呐,這小子居然有絲綢!”

說著他就急著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還是他身邊的人看出了一點端倪:“這樣式……該不會是神官袍吧?”

“管他什麼袍,反正現在是我的了。”

贗品白典穿上了長袍,開心地在穿衣鏡前搔首弄姿,看起來對自己的這幅皮相非常滿意。

轉眼間,幾個人已經收拾完了衛長庚的遺體。其中一人捂著耳朵對著空氣點了點頭,然後向其他人傳達了剛剛通過輔腦接收到的指令。

“醫生說大功告成,所有人辦完事立刻回實驗室。”

“好激動啊!”

贗品白典拍著手,原地轉了兩圈。

白色的神官袍翩翩翻飛,像隻冬季沒有的蝴蝶。

————

“滴答——”

有什麼冰涼刺骨的液體滴在了白典的臉上。他皺了皺眉頭,睜開眼睛。

天花板很高,上麵密布著縱橫交錯的管道,看起來年久失修,時不時落下幾顆水珠。燈管位置也很高,還是古怪的長條波浪形,像一條條發光的長蛇在黑暗中遊走。

除了頭暈之外沒有其他異常感覺。白典試著起身,他發現自己和衣躺在一張生鏽的鋼絲床上,還裹著厚厚的絨毯。床邊擺著幾張桌椅、一台龐大的生物打印機,屏幕全都點亮著,發出白色冷光。

等到完全習慣了室內的光線,白典望向更遠的地方,一些超出他想象能力的畫麵闖進了他的視線。

管道縱橫的水泥天花板在十幾米外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崚嶒粗糙的岩石。再仔細觀察,那是無數六棱形的石柱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如同倒懸著無數石化的蜂巢。

而且蜂巢上還倒映著粼粼的波光。

白典朝著岩洞那邊走了幾步,發現波光的源頭是地麵上一口巨大的圓形水池。水池左側豎立著兩樽頂天立地的玻璃槽罐,高度差不多是生物打印機水槽的兩倍。

這兩樽玻璃罐裡全都蓄滿了透明無色的液體,各有一隻巨型水母在水裡輕飄飄地懸浮,巨大的傘蓋一張一合,裡麵冒著幽幽藍光。

是的,白典肯定這就是他在深海漁場時透過水下舷窗看見的水母,也是曾經出現在他幻覺裡的東西。

可這裡為什麼有水母?

他正覺得奇怪,忽然發現水母高罐的邊上還有一個略為低矮、但更加粗壯的容器,外頭罩著一層銀色遮光布,顯得格外神秘。

白典那該死的好奇心又不合時宜地發作了,於是大著膽子走過去,將遮光布掀開了小小的一角。

一張半邊泡得發白、另外半邊已經化為白骨的臉赫然出現在了他麵前,遊離在眼眶之外的眼珠正死死地盯著他!

白典的頭皮一陣發麻,惡狠狠地連打了幾個哆嗦,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等到最初的驚愕勉強平複,他迅速做好心理建設,再一次掀開遮光布。

錯不了的,那是一張真正的人臉,而且還是一個他認識的人——老徐。

而且不光是老徐。這口玻璃罐裡還層層疊疊著許多人的屍塊。在某種黃綠色的液體的幫助下,它們一點點地被分解消化,再通過一根嵌入地下的管道輸送到近處的一台大型儀器內部。

而這台大型儀器,又與鋼絲床邊上的生物打印機連在了一起。

這難道就是……

白典飛快地整合著目前所掌握的各種信息,感覺到有什麼毛骨悚然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麵。

這時他突然聽見了一聲問候。

“你醒了?頭暈不暈?”

白典悚然轉身,看見綠醫生笑盈盈地托著一套茶具。

“這種草藥能夠安神醒腦,趁熱喝了,對你有好處。”

“……你究竟是誰?!”

白典反倒離他更遠了些,一邊用餘光尋找著可供防身的武器。

綠醫生也不強迫,他將茶具放在了鋼絲床邊的木桌上,首先為自己沏了一杯。

“我是你的綠醫生,一直都是。你應該問,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他們究竟是誰。”

第033章 兔子先生

在拋出了“他們是誰”這個大主題之後, 綠醫生給了白典三個選擇。

“這段往事有點長,你想從哪裡開始聽?三年前、一百五十年前、或者五百年前。”

一方麵是想要拖延時間,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徹底滿足好奇心, 白典選擇了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人類第一次來到第三自然。

乘坐星艦降落的人們,被稱為最初的拓荒者。他們是在宇宙流浪時期一直保持兩性繁衍的自然人, 重視血緣的傳承,並以自己始終具有真實的肉~體而感到自豪。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們肩負著重建人類社會的重任,白手起家,逐漸在蠻荒大地上再現了輝煌的人類文明。

但是很快,自動機械和拓荒者的數量已經無法滿足大規模建設的需求,於是人們開始將生活在夢海世界的人以量產打印的形式陸續召回現實世界,給他們分配工作, 讓他們成為第三自然的一份子。

舊的問題似乎解決了,可新的矛盾又在自然人與量產人之間冒了出來。

“前三百年,基本上是自然人占據了話語權。不少量產人就像是地球時代的奴隸和常工,不僅得不到應有的報酬,連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但是三百年後,隨著量產人的數量越來越多,事情開始有了變化。而我的祖輩, 就是這種變化的直接受害者。”

說到這裡,綠醫生停下來朝著白典舉了舉茶杯:“故事還很長, 你確定不要坐下聽?我可提醒你了,你背後的那個水池很危險。”

說實話, 洞穴這一邊的確感覺陰森又寒冷。反正一時半會兒也無處可去,白典把心一橫, 朝著綠醫生走去。

“這就對了。”

綠醫生重新沏了一杯茶給他:“不想喝,拿著暖暖手心也不錯。”

白典接過了茶杯,一邊問他:“你是自然人,所以你接下來要說的是你的祖先被量產人迫害的經曆?”

沒想到綠醫生卻搖了搖頭:“我的祖先其實是量產人。”

發生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是另一個離奇到近乎於荒誕的故事。

為了建設第三區,綠醫生的曾祖父被打印了出來。那是一位頭腦靈活的量產人,很快就在被分配的領域裡打拚出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更加稀罕的是,他也是極少數具有強烈繁殖意願的量產人,甚至憑借著自己的魅力,迎娶到了一位美麗善良的量產女性。

說到這裡,綠醫生停下來,提出了一個問題。

“知道量產人為什麼普遍不想繁殖嗎?說法有很多種。最廣為流傳的版本和發明量產技術的‘量產人之父’有關係。他執著地認為人類的腦是一件停留在原始社會水平的落後產品,未來的新新人類應當擁有更先進的大腦。而他首先做的,就是將人類從牢固的繁殖意識中解放出來。”

“我覺得其實並不需要解放。”

白典坦誠自己的觀點:“我那個時代,已經有不少人意識到繁殖並不會讓人生變得更加圓滿。也許大腦一直在進化,隻是我們沒去注意。”

“也許吧。但也有人說那是人口過剩情況下的一種無意識調控。”

綠醫生衝他笑笑,就像他們依舊坐在溫暖舒適的醫生休息室裡時那樣。

“我還是接著說下去。當時量產人的地位遠遠不及自然人。曾祖父他有了家庭和事業,慢慢開始對自己的社會地位有了更高的期待。但他並不想改變普遍的不平等,因為那對於他一個小商人而言實在太難了。他想向自然人靠攏,進入所謂的上流社交圈。

“可他的這種行為很快招來了一些量產人的憤恨。他們在量產人的組織裡排擠他,編造他出軌和不正當經營的謠言,甚至打匿名電話舉報他名下的產業……而這一切又加固了曾祖父脫離量產人群體的決心。終於他舉家搬遷,從三區去了二區。”

“但二區是自然人的地盤。”

白典還記得之前閒聊時提到過的情況:“搬過去,難道不怕遭遇歧視?”

“所以在搬遷時,他花重金托人把全家都注冊成了自然人,當然是非法的。”

在綠醫生的描述中,修改身份和這之後的生活都隻是輕描淡寫,不過白典猜測那或許並不是什麼愉快的時光。理由是僅僅七年之後,他們全家偽造自然人身份的事情就敗露了。

憤怒的自然人至上主義者燒毀了他的房屋,房子裡還有他的妻子和尚未成年的孩子。直到警察趕到騷亂才勉強平息,可是男人的精神卻在目睹妻兒遺骸的瞬間徹底崩潰了。

“事後為了安撫輿論,由第二區官方出麵,將曾祖父送去了一所號稱第三自然最好的療養院,也就是東極島。”

沒有想到故事線會在這裡收束,白典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腦海中陡然冒出一個曾經令他困惑不已的名字。

“毛刺槐……你的曾祖父,他在島上遇到了毛刺槐?”

“那是他的主治醫生。其實我也奇怪毛刺槐的書怎麼會出現在老顧手上。不過你應該還不知道吧,那些年瘋人院裡究竟發生過什麼。”

綠醫生垂下眼簾,注視著杯中渾濁的紅黑色茶湯。

“畢竟在那個年代,那可是足以掀起自然人和量產人之間互相敵視、甚至仇殺的大事呢。”

很多人都知道,東極島療養院實際上是間瘋人院。但是很少有人能夠更進一步了解到,那個時代瘋人輩出,其實和精神動物有很大的關係。

最初,慢慢覺醒精神力量的人類是沒有精神動物的。他們的精神力以不定形的“混沌”狀態圍繞在身邊,難以約束和控製。

但是某一天,某些人的精神力突然開始起了變化——它們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和輪廓,甚至開始表現出動物的特性。

而這些特性也反噬到了一些精神防禦能力低下的人身上。他們開始產生妄想,認為自己是野獸,他們追逐吠叫,俯身四肢行走,飲血茹毛,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不雅行為。

當時的人們對於如何馴服精神動物一竅不通,甚至將所有類似的病症起了個名字叫“獸化症”,然後擬定了幾條紅線,一旦對上了標準,就統統送到各地的精神病院裡去。

這其中,就有幾百名病人被送來了東極島,遇上了對“獸化症”充滿了興趣的毛刺槐。

“和很多堅持認為獸化症是一種退行性疾病的學者不同,毛刺槐相信那是人類即將進入下一個階段的信號。但是他隻想幫助量產人完成這種進化,而最好的實驗動物,就是東極島療養院裡的自然人——其中也包括了我的曾祖父。”

說到這裡綠醫生停頓了一下,臉上浮現出的,是混雜著自嘲與憤恨的扭曲表情。

“你知道毛刺槐做了什麼嗎?為了弄清楚獸化症究竟是肉~體還是意識的問題,他將受害者的意識從肉~體裡剝離出來,灌輸進動物的身體裡,然後進行各種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活體解剖,甚至強迫他們與真正的動物繁殖……那些曆經折磨大難不死的‘獸人’,有些會被丟進島上的獵場供不知情者獵殺取樂,而它們的遺體,全都端上了打獵者的餐桌。”

“怎麼能這樣……”

發生在這座島上的往事已經遠遠超過了白典認知的極限,他甚至開始懷念自己誕生的那個夢海世界——至少那裡還沒有如此瘋狂的科技和人群。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你的曾祖父他……”

“毛刺槐把他的意識封進了兔子的皮毛裡,整整兩年。”

綠醫生苦笑道:“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明明應該是個人,卻披著畜生的皮毛,吃著畜生的飼料;想要逃跑卻被關在籠子裡;想要哭喊卻隻能發出畜生的嗥叫……慢慢的,就連自己都開始糊塗了,分不清楚所謂的‘人生’,究竟是不是身為畜生的自己偶爾做過的一個夢……”

那是怎麼樣的一種孤獨和絕望。

白典不想陷入這種消極的共情中,他捏了捏手掌上的傷口作為提醒,主動加快節奏。

“可他最後還是離開了東極島,說明這種傷害是可逆的。”

“某種程度來說,的確是。”

綠醫生點頭:“可是傷害一旦產生,就永遠無法被徹底彌補。你永遠不會知道有沒有遺症、傷口什麼時候還會重新裂開。”

東極島療養院裡的罪惡終於被人發現了,執法者闖入毛刺槐的秘密實驗室,發現了最後一批奄奄一息的實驗體,以及大量令人發指的研究資料。然而毛刺槐本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包括我曾祖父在內的獲救者陸續得到了新的身體。但是那些淪為非人的記憶始終陰魂不散,嚴重損害著他們的精神和肉~體。獲救後至少有兩三年的時間,曾祖父他一直處於類似神遊的恍惚狀態,記不起自己的過去和姓名。由於其他受害者都是自然人,他也被理所當然的認為是真正的自然人,還給了他一個新的姓氏,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來溫柔內斂的青年突然放聲大笑,寬廣的地下室裡回蕩著冰冷刺耳的笑聲。

“就這樣,我的量產人曾祖父終於成了名副其實的自然人兔先生。他回到了那個燒死過他妻子和孩子的第二區,得到了一間房子、一份工作,後來又娶了同是受害者的女人為妻,生下了我的爺爺。”

說到這裡他又停了下來:“那你猜猜,他究竟有沒有過上普通自然人的生活?”

“沒有。是你說的,沒有哪一種傷害能夠徹底彌補,我猜這件事的後遺症很嚴重,甚至對你也產生了影響。”

“是啊,後遺症。”

綠醫生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人。

“原來自然人內部還分三六九等,我們家沒錢沒權沒祖宗,體質差,還被認為血統不好、精神有問題,必須付出彆人雙倍、甚至三倍的努力才能勉強生活。就這樣還要提心吊膽的,擔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會不會被彆人搶了去。”

“所以……”

白典似乎想到了什麼:“你畢了業之後沒有工作,也是因為……”

“因為姓兔的人就是不配。”

綠醫生苦笑:“你覺得我應該怪誰?”

“怪那些把人分做三六九等的人,怪毛刺槐,怪放火燒了你曾祖父房子的人,怪紅眼病的量產人。”白典一口氣報出了一長段記仇名單。

綠醫生卻搖了搖頭。

“我首先想怪的是我的曾祖父和父母。我怪他們明明已經飽受折磨痛苦,卻還是執意要把我也拉進這個泥潭。為什麼彆的孩子是生來享福的,而我卻是生來受苦?為什麼他們要我承擔一代代壓下來的重擔?為什麼我還要繼承這個可笑的姓氏?這都是為什麼?”

“但你還是願意為了你的家人而去做錯誤和危險的事。”

“那又怎麼樣?他們更希望我做個逆來順受的老實人,而且真心以為隻要吃夠了苦頭和委屈,遲早會感動老天爺,善有善報。”

說到這裡,綠醫生做了一個深呼吸,起身將茶杯放回桌上。

“所以我決定了,以後還會寄給他們錢,但那個家我不會再回去了。我要親手挑選屬於自己的家人。”

他扭頭看著白典:“我選中了你,我們一起展開新的人生怎麼樣?”

“謝謝,但還是不用了。”

白典不假思索地搖頭:“我失蹤幾個小時了,衛長庚一定已經開始找我了。”

“那可未必喔。”

另一個人的聲音冷不丁地出現在白典身後。

白典這才發現牆上藏著一道經過全息投影偽裝的電梯門。一個與他簡直一模一樣的青年正推著擔架床從電梯裡走出來。

床上躺著一個人,用白色被單蓋住了,被單上斑斑點點的血跡明顯乾涸。

白典的眼皮突突跳動了兩下,仿佛預料到了什麼,可他沒有說話。

說話的是綠醫生,他走到擔架床邊,掀起了床單的一角。

“小白你看,現在會擔心你還在不在的人,隻有我了。”

第034章 白典大魔王

白色床單被掀開了, 露出一張毫無生氣的、青白色的麵龐。

白典微微搖晃了兩下,勉強站住了。

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隻持續了兩三秒,但他的心臟卻在一直下墜, 像是要沉沒到看不見陽光的深淵裡去。

鼻腔中的酸澀化作尖銳的痛楚朝著眼眶擴散,他咬牙忍住,一邊提醒自己現在還沒到崩潰的時候。

他將視線重新轉向綠醫生, 甚至假裝沒有看見擔架上的那具屍體。

“你剛才還有一半話沒說完。那些水母是怎麼回事,這座島上還有什麼秘密。”

“小白,你可以傷心難過,沒關係的。”

綠醫生卻反過來安慰他:“衛長庚是個不錯的人,隻可惜他不是我們的同路人。”

“我也不想做你的同路人!我隻想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典一口氣哽在喉嚨裡,終於是發泄了出來。

“你們殺了這麼多人,到底是想要乾什麼?!”

“事情不都明擺著嗎?!”

贗品白典用一種尖銳刺耳的聲音奪過了話題。

“我們也是受害者,隻不過被做成了海洋生物。當年那些蠢貨警察隻顧著解放陸地上的受害者。至於我們的存在…隻有毛刺槐那瘋子一個人知道!”

白典冷漠地看著他:“可毛刺槐自殺了, 就在你們麵前。你第一次襲擊我的時候,我在你的腦海裡看見了。”

“用不著你提醒,這事我一輩子忘不了!”

贗品白典一拳砸在擔架床上。

“那個惡魔,我們恨不得一刀刀把他活剮,卻又比誰都期望他能活著…他躲到海底的密室裡,我們哀嚎著哀求著拍打著窗戶希望他能說出真相…可他卻對著我們割斷了自己的喉嚨!從那往後,再沒人知道我們成了水母, 沒人知道!沒人知道!!”

偌大的地下實驗室裡回蕩著他的哀鳴。

“你知道嗎……他給我們挑選的是一種幾乎永生不死的水母。第一個五十年,我們想變回人類, 重新長出雙手擁抱親人;

“第二個五十年,我們努力記住人類的語言, 渴望傾訴孤獨和痛苦;

“第三個五十年,我們一邊不停提醒自己是人類, 一邊開始尋找機會刺傷下海遊泳的人,希望毒素造成的瀕死狀態能激發彼此的精神交流;

“而現在,我們已經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們隻要複仇!要發泄!要讓所有人都嘗到我們這一百五十年來的痛苦!”

“然後你們終於遇見了發配到島上的綠醫生,身為受害者後代的他,願意幫助你們重返人間。”

白典根本不去看他,就好像彼此之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你們把這間地下實驗室的位置告訴了綠醫生,讓他利用非法行醫的人脈在這裡準備好了儀器。可是打印人體的原材料非常昂貴,況且你們也需要合法的身份,方便離開島嶼之後儘快融入社會——於是你們就想到了殺人。”

“沒錯。”

贗品白典又恢複了傲慢的姿態。

“我們決定慢慢處死島上哨塔裡的人。把屍體分解還原成打印所需的基礎物質,再重新製造出和死者一模一樣的容器。然後,我們就能取代死者的身份,回到陸地上去做我們想做的事。”

白典朝他看去:“去年離島之後殺死了富商的那個人,其實已經被你們給替換了。所以那個富商威爾斯是你們的仇人,他應該和毛刺槐有關係。”

“這你就誤會了。”

贗品白典嗤笑起來:“殺死威爾斯的那個人本名叫李察。論輩分也該算是威爾斯的祖宗了。威爾斯今天的家業,就是當年他的祖輩從李察手上搶過來的。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他們偷走了我們的財富和身份,是下賤無恥的小偷、死不足惜的劊子手,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我們今後的目標。”

不想看見自己的麵孔被仇恨所扭曲,白典再度垂下眼簾。

“綠醫生。”

他問那個瘦小的青年:“你也覺得殺死那麼多無辜的人是天經地義?”

“你再多待一陣子就會知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天經地義。”

綠醫生依舊語氣輕柔。

“規矩和道義是由多數人製定的,可我天生就是被排斥的少數派。所以我需要更多更多的家人,而他們是我的選擇。”

“彆跟他廢話,下一批材料差不多也該到了。”

贗品白典打斷了他,同時一手朝白典的肩膀按去,卻被白典滿臉厭惡地躲開了。

贗品白典冷笑道:“怎麼,想打架?聽說你會複製彆人的能力?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能力是什麼?”

白典沒有理他,依舊看向綠醫生:“我可以和你走,但是有兩個條件。第一條,不許動衛長庚的遺體,也不許任何人變成他的樣子。”

“好,我答應你。”綠醫生點頭。

“第二個條件。”

白典指向那個剽竊了他容貌的家夥:“我不許他繼續用這張臉。”

“喂!這輪不到你做主吧!”

贗品白典高聲叫嚷起來:“我喜歡這張臉,它已經是我的了!還有衛長庚也是,我們不是還要拿他的身份乾大事嗎?!”

說到這裡,他突然罵出一句臟話,扭頭對著空氣大聲斥責:“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正忙!”

似乎是有人通過輔腦向他彙報了什麼,贗品白典突然臉色丕變。

“懸崖那邊出事了!”

他看向綠醫生:“虎鯊他沒死!”

綠醫生動了動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口,反而將目光投向了白典。

————

時間倒退到十五分鐘之前。懸崖頂部的安全屋裡,一場以一敵眾的戰鬥正劍拔弩張。

鮮血從甩棍上滴落,緩慢而均勻。火棘以此作為節奏調節呼吸,集中注意力觀察四周的狀況。

短短幾十秒鐘,他已經迅速規劃好了進攻的路線。他有自信隻用五分鐘就能撂倒離他最近的五個人。但是更遠處的那七八個人,似乎有些棘手。

而且如果他推測得沒錯,在通往溫泉的木門後麵,應該還有不少敵人正在伺機而動。

這場戰鬥光靠他一個人難有勝算,但是他顧不了那麼多,總之先乾再說!

火棘心隨意動,他的哈士奇立刻撲向了一名對手。與此同時他健步上前,將尖銳的甩棍頂端捅進了另一人的腹腔。

四分三十秒,五名對手如預判中那樣紛紛倒下。但是遠處那些預判之外的家夥們卻並沒有退縮。

眼看著他們即將發起第二次衝擊,火棘聽見窗外的雪地上響起了熟悉的引擎聲。

那是一架雪鷂,徑直朝著安全屋的窗戶撞了進來,“轟”的一聲巨響之後塵渣四散飛濺。

隻見厚實的原木牆壁上竟然開了一個大洞。那雪鷂撞飛了幾個來不及躲閃的家夥,而駕駛者則以一個前滾翻安全著地,手起刀落砍掉了一個倒黴鬼的胳膊。

變生肘腋,除去火棘之外的眾人無不目瞪口呆。直到那人掀開了頭盔,露出一張幾近毀容、甚至還裝了一枚電子義眼的麵孔。

“虎鯊?!”

躲在壁爐邊的李溫嚴失聲道:“你不是已經……”

虎鯊冷冷地看了看李溫嚴身旁那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贗品。

“你們的確親手把我推下了懸崖,也的確親眼看我摔在了礁石上,但那些都是我讓你們看見的東西。想要弄死我,你們幾個還不夠格。”

李溫嚴的臉色在慘白和鐵青之間切換,最後還是忍不住發問:“你是怎麼知道我不是……”

“你是蠢貨。”

虎鯊將刀刃指向他:“而真正的李溫嚴是個慫貨,逃跑之後根本不可能再回頭救我出去。”

話音剛落,突然又是“砰”地一聲巨響——贗品李溫嚴身後那扇通往溫泉的木門莫名其妙地炸開了,滾滾濃煙之中依稀可以看見有人橫七豎八地暈倒在地上。

“你們廢話怎麼這麼多啊?再不抓緊,老徐那個畜生就該跑路了。”

坐在廚房裡的藍時雨伸了伸懶腰,順手把微型炸彈的控製器丟在桌上。

“是贗品老徐那個畜生。”火棘糾正他。

————

地下實驗室內。

綠醫生攔下了氣勢洶洶的贗品白典,平靜地與白典四目相對。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他問。

“沒有直接證據,隻有各種間接推理和直覺……有些事,隻有你能做到。”

白典回答。

“你始終堅持認為另一個我隻是幻覺,甚至還想出了一套‘精神汙染’的鬼話來自圓其說。可我曾經是個法醫,了解很多種幻覺的表現形式,絕對沒有哪一種能像我所體驗到的這麼真實。起初我也產生過自我懷疑,覺得是不是我對這個世界了解不夠。但是衛長庚幫我請教了陶首席,陶首席非常肯定地說,我的精神領域絕對沒有被人入侵。”

說到這裡,白典轉頭去看躺在白色床單下的男人,目光暗淡。

“確定這一點之後,我立刻又意識到了兩個新的問題。第一,水療室裡的監控為什麼隻拍攝到我一個人。第二,為什麼會有人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關於第一個問題,我也是幾天前才得到了實證——為了證明失蹤的哨兵有可能藏在虎鯊的倉庫裡,老徐出示過倉庫附近的監控錄像,那裡麵拍到了一段完好無缺的籬笆。可事實上,在我去穀倉探望火棘的那天,已經不小心撞斷了那段籬笆。所以我猜測,水療室的監控應該也被動過手腳,而水療室歸屬於醫務組管轄,最有條件替換監控的人,還是你。

“至於第二個問題,衛長庚說可能是因為打印我的時候程序被老徐中斷,導致基因數據殘留在打印機中,事後被人盜走並二次打印。還記得我和他從深海漁場趕回來的那天差點遲到嗎?並不是因為我暈船,而是我們去檢查了生物打印機。

“遺憾的是,有人事先抹去了打印機裡的所有操作記錄。不過衛長庚查看了實驗室的用電記錄。在我轉入水療室的第二天,的確有人打開過生物打印機,執行了某些並不十分耗電的任務——比如說拷貝一份數據。而這又引發了第三個問題。”

一口氣說到這裡,白典終於停下來看了看麵前的兩個人:“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我猜你的第三個問題是:為什麼隻偷走數據而不直接執行打印。這說明島上或許還有其他的生物打印機。”

綠醫生順著他的思路繼續。

“不過就算有了儀器,打印所需的生物耗材還是昂貴的管製物品。衛長庚一定告訴過你,4號卡牌那三百萬點積分的價格有三分之一都是成本費用。所以你就有了第四個問題——生物耗材是從哪裡來的。”

“衛長庚提醒了我,除了使用成品耗材之外,打印機還能回收成品——就像回收打印前用於測試的哪吒那樣。於是第五個問題:被回收的成品從何而來?”

白典抬眼看向麵前的兩個人,目光中再沒有任何迷惘。

“所以不僅是老顧,你們應該早就挖走了墓地裡所有的遺體,然後拿它們來打印你們的新身體。”

第035章 大騙子衛長庚

人死不能複生, 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即便是在當今世界,人類已經能將生命玩弄於股掌之中,卻依舊沒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從死亡到來的那一刻開始, 循環斷裂、細胞凋零,肉~體朽壞。即便付出高昂的代價修修補補,絕大多數的遺體也不再適合被重新灌入意識。

不過, 將遺體分解還原成基礎物質,再依照留存下來的編碼重新打印新的肉身,卻是更加方便可行的選擇。

有錢人選擇用這個技術來永葆青春和永生,而另一些人則用它來達成複仇的第一步。

地下實驗室裡陰濕寒冷,綠醫生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意識到杯中的液體已經涼透了。

“所以,你們弄明白了五個問題。然後又做了些什麼?”

“然後,我們去了深海漁場。”

白典繼續回憶:“一半是真心不想再被老徐的手下打砸騷擾, 另一半則是出於好奇——老徐在漁場出的事,老顧又在漁場撿到半本怪書。反正去哪兒都是去,不如順勢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獲。”

“你們發現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你們把整個漁場都打掃得很乾淨,衛長庚沒發現任何有效線索。所以他問我:在什麼情況下,老徐的跟班會放著重傷的老徐不管,優先將意外現場打掃得乾乾淨淨。”

白典頓了頓,抬眼去看一旁的贗品白典。

“我的答案是:在現場有大量血漿、組織, 甚至屍塊的前提下,為了避免讓人發現被害者已經死亡, 而不得不清理現場。”

“啊,所以那個時候你們已經猜到活著回來的老徐是假的了。”

綠醫生又歎了口氣, 表情卻顯得愈發釋然:“讓我猜一猜,當時的你們應該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我有問題, 所以你們決定試探我。”

“沒錯,因為贗品老徐他明顯是想要聯合虎鯊對付我們,而我們必須儘快破壞這個同盟關係。所以我讓衛長庚故意編造出了老徐和虎鯊是地下情侶的謠言,讓你信以為真。如果你和贗品老徐的確是一夥的,那麼你們就會意識到,拉攏虎鯊的行為很有可能已經引起了虎鯊的懷疑。”

“然後你們還請藍時雨測試了一下這個謠言的結果,讓他假裝不知情,說服老徐對付虎鯊。”

“沒錯,正因為你相信了我們放出的謠言,誤以為虎鯊已經看穿了贗品老徐的真麵目,所以你們必然會放棄與虎鯊結盟,轉而優先除掉虎鯊。至於手段——就像你們自己設計的那樣。不過我的確沒料到李溫嚴會臨陣脫逃,然後直接被你們替換成了贗品……我猜那應該就是你們的備用方案吧,用他來暗殺虎鯊。”

“的確是,所以提前打印出來了。”

綠醫生苦笑著點頭:“隻是沒想到一下子就被虎鯊給識破了,想不到那家夥也有點腦子。”

“你不該輕視虎鯊,他比你們以為的有城府多了。衛長庚說他其實是‘回複係’的哨兵,身體回複速度是正常人的一百倍。可他一直刻意隱藏這項優勢,甚至不惜以毀容並失去一隻眼睛的代價作為偽裝。實話實說,如果不是故意想要引誘你們上鉤,那種簡單的栽贓陷害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事已至此,似乎所有的謎團都已經揭開。綠醫生依舊保持著異乎尋常的平靜,隻是低垂著頭,像座墓園裡的石頭天使。

又過了一會兒,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竟噗嗤一聲輕笑出來。

“第一次被捕的時候,我媽來看守所看我。她責怪我違法犯罪,妨礙了弟妹的前途。我隻覺得她懦弱、愚昧、不知反抗,是一隻披著人皮的兔子。可她卻說,我們這種弱小的底層人類本來就是兔子。哪怕竭儘全力咬人一口,也不過成就了一句‘兔子急了也咬人’的笑話。要想改變這種不公,唯有付出幾代人的努力,在隱忍中進步、慢慢長出自己的肌肉與聲帶……可我的短視,卻讓他們一直以來的努力付之東流。”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自嘲地笑了笑。

“我以前不懂,現在雖然心有不甘,卻好歹算是明白了。我隻是個自大又急躁的兔子罷了。”

接著,他又朝白典看過來。

“你才是這座島上最可怕的人。如果能夠和你做家人,互相幫助互相扶持,那應該是一種幸運。”

“沒有這種可能。”

白典將目光移向白色床單蓋著的遺體:“我唯一的家人已經被你們害死了。”

綠醫生輕輕一笑:“我很抱歉,但我可以保證他的死亡是有價值的。”

伴隨著這句話,背後牆壁上的電梯又是一陣轟鳴。大門打開,贗品老徐連輪椅都不坐了,領著寥寥幾個手下弟兄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藍時雨那小子是個二五仔!虎鯊也沒死,他和火棘打散了我們的人。現在暫時被我們甩在了門外,天知道還能撐多久!”

“彆慌,我們還有底牌。走,把他們引去‘那個地方’。”

綠醫生撇下白典走向櫃子,取出一個手提箱交給贗品白典,然後掀開牆上的防護罩,在內部的觸摸屏上按下一串數字。

伴隨著一陣機械傳動聲響,一艘圓盤形的潛水器從洞穴頂部徐徐降下,飄浮在巨大的水池中。

與此同時,水池邊那兩尊巨大槽罐底部的閘口也被打開了,伴隨著水位下降,兩隻水母也相繼消失在了白典的視野中。

他們準備逃跑?不對,綠醫生說他們還有底牌…白典正尋思著應該想些什麼辦法拖延住他們,忽然發現老徐伸手指了過來。

“這小子怎麼辦?是殺了他?還是一起帶走當人質?”

白典原以為答案肯定是後者,然而贗品白典卻大聲提出了反對意見。

“有我在,根本就用不著這家夥!到時候你們拿我冒充他不就得了?彆說那群人隔著老遠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就算查dna都未必能有結果!快點殺了他!我來動手!”

說著,他又摸出那柄割斷過衛長庚脖子的匕首,朝白典刺來!

白典怎麼可能坐以待斃,急忙側身躲過攻擊。然而還沒等他站穩,另一個人又抄起木棍掃向他的後頸!

這一次白典已經來不及躲開,情急之下他唯有抬起手臂防禦。但是木棍並沒有砸落下來,反而在半空中變成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

不僅如此,另外三個試圖偷襲白典的人身上也突然著了火,他們齊刷刷地哀嚎著,扭頭朝水池跑去。

火光映紅了白典原本慘白的臉龐,也讓他的眼眸中有了光。

他睜大了眼睛,看見不遠處那個蒙著白床單的人從鋼絲床上坐了起來。

“……吵死了,死都死不安穩。”

那人慵懶地抱怨道。

白典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他感覺自己的心尖上突然綻開了一朵全宇宙最最美麗的花。

“衛……衛長庚!”

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乾脆放聲大喊:“你沒死?你還活著!”

下一秒鐘,白色床單滑向地麵。一個毫發無傷的衛長庚打著嗬欠站了起來。

“當然沒死了,死了可就聽不見剛剛那麼精彩的自首了。”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贗品白典無疑是所有人中最震驚的。畢竟他曾經真切地感受到衛長庚頸動脈中的熱血噴薄而出,還親自將衛長庚的屍體帶回實驗室,怎麼可能連活人和死人都分不清楚。

但詭異的是,衛長庚非但完好無缺地出現在眼前,渾身上下甚至看不到半點血跡。

“傻瓜,那才是真正的幻覺。”

麵對那張和白典一模一樣的臉龐,衛長庚也發不出什麼脾氣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但隻有白典立刻看出了重點:衛長庚原有的七枚耳釘中缺少了一枚。

“小白剛才說得都挺好,隻是有一個小問題需要糾正——最頂級的幻術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亂真’。難道就沒人好奇過我耳朵上的這些耳釘嗎?其實它們每一枚都是一道幻術屏障。你以為割破了我的咽喉,事實上隻是擊中了屏障放出了幻像……很不錯的設計對吧,畢竟是頂級幻術大師的代表作。這樣的假死我還能重複六次。”

衛長庚像個帶貨直播似的滔滔不絕,白典卻聽得雲裡霧氣,不過“幻術大師”這四個字倒是讓他想起了某個曾經有過“一夜之緣”的人。

但是他並沒有急於求證,因為又有兩個人揮舞著棍棒向他衝來。

“呼”地一聲,白典麵前突然騰起了高達兩米的金光——那竟是一圈火牆將他團團圍住,為他擋住了攻擊者的腳步。

另一邊,衛長庚已經走到了贗品白典的麵前,右手五指旋動,玩弄著一朵蓮花似的火焰。

“哦對了,每破壞一枚耳釘,我就會多解封一種能力。要不要試試七種全開是什麼感覺?”

他自問自答:“不過還是算了,你不配。”

贗品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倒是真白典一邊咳嗽一邊大聲抱怨:“衛長庚!我看你是想先烤死我對不對!”

“哎呀,歹勢歹勢!”

衛長庚急忙拈了個響指,環繞著白典的火圈應聲熄滅。

白典懷疑自己的眉毛和頭發都被火焰燎到了,渾身上下一股焦糊味,嗓子更是熏得乾澀難受。他正準備責備缺心眼的哨兵幾句,可剛一抬頭卻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心背後!”

剛才衝去水池邊滅火的家夥躲到了潛水器邊上,手裡拿著一支或許是槍支的武器,已經瞄準了衛長庚。

下一秒爆鳴聲響起,卻是那支“槍”在持有者的手裡炸開,騰起一朵小小的黑雲。那人的手上和臉上頓時血肉模糊,疼得在地上打滾。

“不自量力。”

衛長庚拈了一個響指,又立刻扭頭去看白典:“剛才這一下帥不帥?”

白典卻沒有心思去誇獎他——就在衛長庚分神對付持槍者的時候,綠醫生、贗品白典和老徐,以及餘下的幾個人已經跑向了潛水器。

於是他也追了過去,希望至少能夠逮住一兩個人,再問出水池下方的水道通向何方。

眼看目標已經觸手可及,卻沒料到贗品老徐扭頭朝他開了一槍。

子彈並沒有直接瞄準白典,卻讓他身旁的某樣龐然大物發出了崩壞的悲鳴。

白典循聲望去,瞬間臉色慘白——被擊中的是那個浸泡著無數屍骸的罐子!

說時遲那時快,巨大的透明罐體從被擊中的部分迅速崩裂,黃綠色的刺鼻液體夾雜著尚未融解完全的屍骸,如決堤一般噴湧而出,朝白典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衛長庚已經按住了自己的耳釘,可還沒來得及揪下就看見白典一個舍身飛撲再接前滾翻,躲到了大水池的邊沿,渾身上下毫發無傷。

再看那些被屍解液“洗禮”過的地麵,正嘶嘶作響,冒出刺鼻白煙。

而這時的綠醫生還有那群贗品已經趁亂逃進了潛水器,伴隨著一陣汩汩翻滾的水泡,消失在了冰涼幽暗的水池深處。

“怎麼辦?”

白典扒在水池邊向下看:“不會一直通向大海吧?”

“不可能。”

衛長庚非常篤定:“就那個小破潛水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報廢科技,還想出海?彆做夢了。”

白典張望了半天沒看出什麼動靜,又開始思考新的可能性。

“對了!他們好像還有一張底牌…應該就藏在離暗河不遠的地方…這附近還有哪些水係?是湖?還是入海口……”

“你還愣在那裡乾啥?快過來再想啊。”

衛長庚打斷他:“難道還要我過去接你?”

白典好歹停下了思考,卻直愣愣地盯著衛長庚,既不說話也不行動。

見他一臉委屈不爽卻憋著不說的模樣,衛長庚遲疑了片刻,衝著白典張開手臂。

“……來爸爸抱抱?”

“我是你爸爸!”

白典啪地一下就炸了:“你這個混蛋!連我都瞞著!我是真以為你死了!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我也沒想到他會來色~誘我啊。”

衛長庚攤手做無辜狀:“全都是臨場發揮,你不覺得假死這個點子真是讚爆了嗎?剛才那個贗品的表情……”

他說了一長串話,白典卻隻聽見了第一句。

“什麼?他色……”

“放心,當然沒得逞了。我跟你一張床上睡這麼久,早就對你這張臉產生抗體了。”

不知為什麼,白典越聽越覺得“抗體”這兩個字非常膈應。

“……彆說了!先出去和小雨他們彙合。”

說著,他扶著冷冰冰的欄杆,要從水池邊站起來。

卻在這時,池水中竟探出了兩條長長的觸手,一左一右將白典牢牢地卷住,觸手上似乎還帶著許多細密的尖刺,戳在白典厚厚的冬服上,發出噗嗤噗嗤的怪聲。

白典根本來不及害怕,他隻覺得身子猛然一輕,整個人就被觸手給拖進了冰冷刺骨的池水裡,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第036章 章魚保羅的故事

“白典!!!”

衛長庚臉色丕變, 他緊跑幾步,越過滿地橫流的屍解液,衝到水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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