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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塞翁失馬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 水晶塔的學習生活也是如此。

在經曆過第一堂《精神力基礎學》的下馬威之後,白典已經做好了“今後的日子會很難混”的思想準備,可事情偏偏又開始朝著積極的方向發展。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裡, 唐老師的“夢海小課堂”一共開張了三次,三次的主題天差地彆。

——第一個副本開場在自助餐廳的包廂,所有學生入場後都會獲得饑餓debuff, 促使他們不斷起身取餐。然而取餐處卻是一片地獄景象:人頭、人肉和內臟裝滿了各種餐具。還有屠夫拿著兩米長的大刀對學生進行慘無人道的追殺。不過受到相關保護條例的約束,被追上的學生不會感受到真實的痛苦,隻會瞬間傳送返回餐台附近。而想要逃回安全地帶,唯有催動精神力,打開一道道上了鎖的大門。

——第二個副本相對簡單:所有人被安置在一艘狹窄的太空逃生艙內,外麵是遼闊無垠的宇宙。突然間艙門爆裂,強大的負壓將眾人吸向無邊無際的黑暗。當然,想要返回逃生艙, 唯有努力發揮精神力。

——第三個副本類似神廟逃亡,滿地都是機關和毒蛇猛獸。除去副本內部的所有機關都必須用精神力發動之外,簡直就是古早味的冒險動作遊戲。

副本中發生的種種破事、糗事、辛酸事不提也罷。總之這一周裡白典消耗了兩大箱精力補充劑,做了一大籮筐噩夢,甚至對精神力學基礎這門課產生出一些應激情緒。

但他最後還是努力抓住了學習的韁繩,慢慢安撫住了這匹瘋癲野馬。

他開始慢慢掌握精神力了,甚至不再是每天留堂的最後一人。儘管在唐老師的評價中他還是個“後進生”, 但至少他的耳朵再沒有因為諷刺挖苦而赧紅過。

在《精神力學基礎》課堂之外,生活也在步入正軌——相較於東極島上寒冷危險的日子, 水晶塔簡直可以用“舒適”來形容。更讓人開心的是,白典還獲得了來自其他任課老師的稱讚。

所有人中, 最讚賞白典的是精神圖景學老師。這門課的教學目的在於幫助學生創造、完善精神領域。用最簡單的話來概括,就是在內心深處搭建一座穩固的精神力城堡。

在這方麵, 白典簡直就是天才。

彆人內心的“城堡”脆弱得就像海灘上的沙堡,心潮微微湧動就麵目全非,不是這裡多了一堵牆,就是那裡的樹換了一種顏色。

而白典的精神領域,穩定到甚至能鎖定每一朵紫茉莉花的顏色。

而當他將這些事美滋滋地彙報給衛長庚時,衛長庚也會回報給他一些來自教師內部的評語:精神圖景學的老師誇獎他有很強的空間想象能力;精神保健學老師稱讚他頭腦冷靜理性,不易被乾擾。

可衛長庚卻沒有告訴他,唯一給出負麵評價的人是班主任唐衍,具體評語是“缺乏安全感”。

因為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更加追求內心世界的豐富和滿足;因為缺乏安全感,所以遇事多疑多想,反而變得理性又冷靜。

但是安全感的缺失,也會讓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變得困難——對於向導而言,則意味著很難與哨兵產生精神鏈接。

一個無法產生精神鏈接的向導,又怎麼控製、引導、治療其他人?

“這個我倒不擔心。”

衛長庚在與唐衍的私聊中回應得輕鬆。

“小白是個認真生活的人,在夢海裡努力賺錢買房,還找了份好工作,原本再過幾年也許就該娶老婆生孩子了。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有了家也就有了安全感,不是嗎?”

說著他自嘲地笑了笑:“當然,全都被我給毀了。”

“所以,”唐衍總結:“你想賠他一個家?”

“那我可賠不起。我隻能儘量培養他,讓他早點找到想要的東西。”

白典並不知道衛長庚的長遠規劃。時間一晃來到周五,眼麵前又出現了新情況。

下午五點,向導班全體學生接到通知開會,商討有關於“課程直播”的問題。

課程直播,簡單來說就是將學生們的課堂表現放在網上供人觀看。這是水晶塔“學生優培計劃”的一部分。它的表麵目的是展示校內教學成果,實際卻是包裝有前途的哨兵和向導,積累人氣。

根據係統提供的數據,去年水晶塔的13個班級中有8個開通了課程直播。高峰時期同時在線的觀看者超過了六位數。人氣最高的學生在畢業時領取到的粉絲打賞,比他付出的學費還要多出兩倍。

而今年哨向學院的三個班級中,哨兵1班已經率先開啟了課程直播,甚至還策劃了一個比拚人氣的線上活動。從明麵數據上來看,效果相當不錯。

“粉絲越多,經濟價值越高,越可能被高級哨塔看見,越可能成為社會名流。”

唐衍對此毫不諱言,卻也不忘附上但書。

“但那也意味著你們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會被放大解讀,稍有不慎就要麵對各種指責唾罵。粉絲的期待會取代你們的夢想,你們會被丟進一個個模具裡,活成彆人期待的模樣……而你卻根本不認識你自己。”

原本還在為了人氣和打賞而興奮的學生們,慢慢安靜下來。坐在最後一排的白典,已經有了確切主張。

情況簡單交待完畢,全班開始無記名投票。結果很快出爐:票數3比2,否決直播。唐衍顯然感到滿意,轉手就將結果彙報了上去。

這時有個學生好奇發問,哨兵2班做了什麼選擇。唐老師冷笑一聲,說哨兵2班根本不用選擇——他們的直播信號老是出錯,試了幾次之後給了個官方解釋,說什麼學員中有人電磁感應紊亂,就這麼不了了之。

這天晚上,白典將同樣的問題丟給衛長庚,得到了出奇一致的答案。可白典總覺得,真正的原因和衛長庚有關——至於是衛長庚反對直播,還是他自己不想拋頭露麵,那就不得而知了。

轉眼間,緊張充實的第一周有驚無險地過去。進入第二周,最令人期待的莫過於虛擬助教即將正式啟用。不過在此之前,周一上午的第一堂課又是唐老師的《精神力學基礎》。

經過了一周的磨煉,向導新生們對唐老師的魔鬼課堂產生了兩極分化的反應:優等生們個個摩拳擦掌,等著表現;後進生則愁眉苦臉,甚至在上課前出現頭暈、肚子疼等應激現象。

白典雖說也是後進生的一份子,但他善於調整心態,情緒還算平靜。真正奇怪的人是星流——他的表現明明還可以,但每次課前總是比白典還要緊張,連說話都打結巴,直到課後才會恢複如常。

白典曾試圖和星流溝通,但對方更願意自己待著。再加上虛擬助教即將到位,可以肩負起心理疏導的工作,白典便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上課鈴聲響起,向導新生們又一次在訓練室內集合。唐衍言簡意賅地交待了本周重點:提升精神力的穩定性和控製力。

用一個不太恰當但是好懂的比喻,釋放精神力就像拉麵:既要保證麵條綿長不斷,又要控製粗細均勻達到標準,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練出來的功夫。

好在水晶塔有著世界一流的教學副本,彆說拉拉麵,滿漢全席都能包教包會。

意外之外情理之中,本周的訓練副本不再主打恐怖模式。恰恰相反,整個世界籠罩在陣陣甜美迷人的香氣之中。

這裡是糖果世界,無論地上的泥土還是天上的浮雲,全都由各種甜品構成。學生們的任務,就是在這個香香甜甜的世界裡捕獵,積分達到一百就能自動離開夢境。

再來看獵捕目標:

白巧克力粉蝶:0.5分;

香草奶糖兔:1分;

芒果木瓜鴨:2分;

……

分值怎麼都這麼小,這要抓到猴年馬月去?

白典一口氣將列表拖拽到底,總算看見了三個大怪物。

果凍史萊姆:10分;

椰寶雪人怪:20分;

冰激淩寶石糖果妖:50分;

有意思的是,所有怪物的分值都可以被共享——凡是參與攻擊怪物的學生,在成功擊殺怪物後,都可以按比例獲得相應積分。

這顯然是在鼓勵團隊做戰,畢竟溝通配合本來就是向導必備的基本素質。但是白典並不客觀:以他“後進生”的地位主動提出組隊,要麼是自取其辱,要麼是拖累彆人。

於是他默默離開了大部隊,獨自走進糖果樹林。

如果沒有任務在身,這個副本倒可以用“美好”來形容。時間設定是秋季,林間絢爛多彩。每一片樹葉都是半透明的硬糖質地,陽光穿過葉片投射在奧利奧餅乾渣鋪成的土壤上,形成五顏六色的光斑,還帶著水果糖漿微微融化時的美妙香氣。

突然,一隻粉蝶從糖蔥做的黃水仙花叢中飛起。白典屏息凝視了幾秒鐘,腦海中旋即響起努斯的提示音:【發現目標,請按照提示釋放精神力】

伴隨著脖頸腺體的微熱,白典視野右下方出現了一道緩慢上漲的綠色進度條。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思緒,進度條瞬間跌落為0。

明白了,這就是在考驗精神力的持久度。

於是白典重新集中注意,綠色進度條穩定上升,大約三秒鐘後達到頂端。白典配合著努斯的提示向粉蝶張開五指,隻見白光閃過,係統發布提示:【捕獲白巧克力粉蝶,目前積分:0.5】

還不錯,比想象得簡單。

白典覺得這將會是一場愉快的捕獵,雖然耗時應該很長。但他可是第一堂課就創造了副本時長極限的男人,耐心管夠。

隻可惜這個想法在他抓住三隻粉蝶,並決定向雪碧池塘邊的芒果木瓜鴨下手時,粉碎了。

抓捕芒果木瓜鴨的藍色進度條比粉蝶的長兩倍,推動它需要更大、更持久的精神能力。

白典反複實驗了五次,前麵四次全都“中道崩阻”,第五次好不容易推過了60%,沒想到樹叢的另一頭亮起白光——煮熟的鴨子被埋伏在一旁的同學搶走,但好歹給白典留下了1.2分。

副本規則並不禁止學生之間爭奪獵物,白典也懶得理論。他默默記下了搶走自己獵物的人,扭頭朝著樹林深處走去。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在遮天蔽日的茂密枝葉深處藏著更“值錢”的怪物。最先出現的是橡皮軟糖猴,這種柔韌度極佳的怪物能將尾巴當做彈弓,發射果實偷襲人類。

那些果實砸在身上不痛不癢,卻能流出類似蜂蜜的粘稠糖漿。白典很快就發現自己行動困難——那些糖漿正迅速乾燥硬化,順便將他黏在地麵上。

努斯提示:【需要解除黏著狀態,請按照提示釋放精神力。】

白典隻能乖乖照做。隨之出現在視野中的進度條為黃色,推進得異常緩慢。

而更糟糕的是,那隻橡皮軟糖猴還在不斷發起攻擊,每砸中他一次,進度條就會倒退一點。

“如果解除不了狀態怎麼辦?”白典提問。

【保持固定狀態,直到本次課程結束。】

……心累!

第102章 爐渣

當一串冰糖葫蘆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正當白典認真總結答案時, 他身上的糖漿開始了融化,視野裡的黃色進度條也停止了下滑,穩定在20%左右。

與此同時,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快點……用力!”

白典看見了星流——他朝著白典伸出雙手,掌心亮起兩團白光,說明正在使用精神力。

糖漿的融化顯然是星流在幫忙, 白典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他立刻重新瞄準橡皮軟糖猴,發動精神力。

有了隊友的幫助,橡皮軟糖猴的糖漿攻擊力被大大削弱,進度條的推進重新順利起來。最後伴隨著悅耳的提示音,怪物被成功收伏,係統顯示白典和星流平分了五個積分。

戰鬥結束,白典向星流道謝。他正猶豫著要不要邀請星流繼續合作, 沒想到星流主動拋出了橄欖枝。

“我好像更擅長幫彆人解除狀態,要不……咱倆組隊,好不好?”

白典發現星流的臉色微紅,這實在有些奇怪——先不說邀請組隊有啥不好意思,單說星流本人給人的感覺向來都是沉穩莊重,根本就和“扭捏”這兩個字毫不沾邊。

白典甚至覺得星流從裡到外都更像哨兵,尤其是入學考試時的表現——徒手爬懸崖、建掩體, 與其他考生近身肉搏……隨便拿一件出來分析,都更像是哨兵的行事風格。

可唯獨在《精神力學基礎》課堂上, 星流卻表現得緊張忐忑、說話結巴、情緒焦慮,簡直好像換了一個人。

他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說不好奇那是假的, 可現在的確不是揣摩這些事的時候。聽見遠處又有學生向這邊走來,白典小聲招呼星流, 兩個人一起朝樹林更深處走去。

經過幾次試探,白典基本摸清了這個副本的獎懲機製。獎勵規則比較簡單:除去組隊打怪可以共享獎勵之外,幫助其他學生清除負麵狀態也能獲得積分——但並不是所有學生都擅長。

而懲罰機製則複雜許多:

首先,5分以上的怪物會主動攻擊學生,被擊中者有可能失去行動力,甚至扣掉積分。

其次,怪物掉落的積分由所有參與擊殺和輔助擊殺的學生共享。這其中,發起第一擊和完成最後一擊的人會得到額外的“戰意”獎勵。

最後,如果輸出的精神力量過大,怪物有可能會被打爆。那樣不僅沒有積分獎勵,還將隨機獲得一種負麵狀態。

除此之外,副本地圖比白典想象得大很多,怪物種類也很豐富。半個小時的冒險跋涉之後,兩個人在一處風景優美的池塘邊停下腳步。

這裡的池水又清又淺,價值3積分的糯米豆沙錦鯉成群結隊優哉遊哉。岸邊樹林裡還散落著幾頭8分的水豚,這種皮糙肉厚的動物頭腦卻非常簡單,甚至不懂得繞開障礙物。因此隻要將它引誘到岸邊的一個大樹樁邊上,可以安全無傷地將它收入囊中。

白典甚至還做了個簡單的數學題:隻要保證池塘邊的怪物不斷檔,兩三個小時之內他們就能完成任務。

這個速度,應該不會是最後一名。

但是,凡事都會有個“但是”。

大約二十分鐘後,一位不速之客闖進了這片隱蔽的世外桃源。

那個學生叫李尤佳,成績普普通通,在一年級新生中間卻小有名氣。他來自第二區,父親掌握著一所100%由自然人組成的哨塔,同時也是自然人極端權益組織的發起者。同為自然人的學生們普遍和他關係不錯,但夢海人和量產人則對他敬而遠之。

經曆過東極島綠醫生事件的白典,對二區實在沒什麼好印象,更不會主動招惹李尤佳。眼下偶遇,他也沒打算招呼李尤佳入夥,省得自討沒趣。

相較於白典的乾脆果斷,李尤佳的態度倒顯得有些曖昧。他既不主動靠近白典和星流0也不走遠,一直窩在灌木叢裡,毆打刷新出來的水豚。

“他在搶我們的水豚……”

星流小聲向白典告狀。

搶怪的確有點惡心。但是話又說回來,這片林子是公共地帶,怪物誰都能打。白典不想多事,於是簡單安撫星流,同時加快了打怪的進度。

可是僅僅幾分鐘後,星流又發出了新的控訴。

“……他在偷我們的魚!”

林地裡水豚的數量畢竟太少,李尤佳很快開始朝池塘發展。可他放著彆的怪物不打,偏偏瞄準了白典和星流正在獵捕的錦鯉。當白典辛辛苦苦將進度條推到90%時,他突然發出最後一擊,收割走了豐厚的戰意獎勵。

“你想合作嗎?”

大家都是同學,白典提醒自己凡事以溝通為主,不要生氣。

李尤佳卻沒有溝通的意圖,他上下打量了白典和星流一番,然後轉身回去繼續捕獵水豚。

“也許是誤操作,應該不是故意的。”

白典唯有先安慰星流:“我們繼續。”

可僅僅三分鐘後他就被“打臉”了——李尤佳故技重施,一連搶走了他們兩條錦鯉的戰意獎勵。

“你們太慢我看不下去,順手補個刀。”

麵對二人的再次質問,李尤佳終於開了金口:“不合作,沒必要。”

畢竟,和後進生的合作不叫合作,叫扶貧。

……這家夥可真傲慢!

白典還沒想好如何應答,躲在他身後的星流已經提出了抗議。

“地圖那麼大……這裡是我們先找到的,你能不能換個地方……”

“換地方?憑什麼。”

李尤佳冷漠地掃視白典和星流:“第三自然還是我們自然人先找到的,怎麼沒見你們換個地方?”

“自然人、夢海人和量產人的本質都一樣,我們死後意識都會回歸夢海。”

白典糾正他的錯誤觀念:“還有,我們都曾經是自然人,論資排輩,你也許還得叫我們一聲祖宗。”

“……”

李尤佳沒有說話。他的眉毛抽搐了兩下,最後也隻是發出了一聲冷哼。

在白典和星流的注視下,他走向池塘邊伸出雙手。原本平靜的水麵突然騷動起來,六七條錦鯉同時掙紮著,水花四濺。

“他想要這裡就讓給他,我們走。”

與其浪費時間打口水仗,還不如另起爐灶。白典拽著星流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就在擦肩而過時,他卻看見李尤佳撅了撅嘴唇,從嘴裡蹦出一個難聽的詞兒。

“爐渣。”

爐渣?白典心裡打了個突,想起衛長庚曾經提到過,這是極端自然人對其他人類的蔑稱。

可他還沒來得及抗議,隻見眼前閃過一道人影。那人頂著李尤佳撞在幾米外的大樹上,“咚”地一聲震下許多葉片。

“……殺了你!!”

此刻的星流哪裡還有半點緊張扭捏的影子?他的臉色因為慍怒而鐵青,雙眼充血,渾身肌肉暴突著,像應激的野獸。

在哨兵般魁梧的身材壓製之下,李尤佳幾乎沒有還手的餘地。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抬手按住星流的太陽穴,努力釋放精神力。

但是沒什麼用,星流已經進入了狂暴狀態,他死死掐住李尤佳的脖子。後者撲騰了兩下,很快翻起了白眼,口吐白沫。

就算沒認真讀過校規,白典也知道眼下的情況非常不妙。他擔心星流受罰,急忙上前拆勸,誰知才剛邁出兩步就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空氣牆”。

穿過這堵氣牆後,一切全都變了。

香甜可口的樹林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紅褐色、泛出陣陣腥臭的小溪。沿著溪水向前看,一座十幾米高的山包拔地而起。山上寸草不生,卻堆滿了人體軀乾和手腳,皮肉腐敗、白骨裸露,血水橫流……那是修羅地獄才會出現的可怕景象。

白典冷不防打了個寒噤——他夢見過這座山,就在不久前、水晶塔入學考試的時候!

當時下著大雪,他在庇護所裡睡得渾渾沈沈,身邊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夏夷光,另一個就是星流。

所以說,這裡是…星流的精神領域?

就在白典得出這個結論的下一秒,半空中冷不丁地響起了一道悶雷,緊跟著氣勢洶洶的質問。

——“你們三個,在乾嘛?!”

白典的腦後突然襲來一陣冷風,他就像被人揪住了後頸皮的貓,輕飄飄地離地而起,朝後方飛去……

【教學副本強製中斷,退出夢海係統,倒計時十秒,九秒……】

當倒數計時結束,白典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回到了水晶塔的訓練室。但在正式下課前,他還得向那個把他從副本裡揪出來的人——班主任唐衍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

古往今來的老師全都是詭計多端的生物。具體表現在,他們明明早就通過各種手段了解到了事件的真相,卻還是堅持要聽學生坦白,美其名曰“態度很重要”,實際上就是打心理戰。

而洞悉這一心態的白典,自然是選擇當個乖乖學生。加之在這場衝突裡,他的確表現得冷靜克製,因此被放了一碼,免於處罰。

李尤佳和星流就沒那麼幸運了。唐衍認為光是口頭上的批評訓誡不足以解決問題,於是將兩個人重新帶回了副本。至於等待他們的究竟是什麼樣的體罰,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天餘下的課程,兩個人統統缺席。其他任課老師們非但沒有抱怨、反而對這開學後的第一場處分表示了喜聞樂見。最年輕的《向導體育》老師也是唐衍的畢業生,他幸災樂禍地給師弟們補了一課:在水晶塔,無論作什麼死都不要在唐老師課上惹事。

直到晚上七點左右,白典才終於見到了星流。

星流是被人開車送回宿舍的,他看上去精疲力儘,臉色蒼白、步履虛浮,但情緒已經明顯平穩下來。送他回來的那位男性,既沒穿學生製服,也沒佩戴教師識彆卡,倒像是個打雜的仿生人。

白典正打算接過星流送回樓上,卻聽那人開口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星流同學的虛擬助教玉竹。星流因為觸犯校規被罰禁足兩天,由我來負責他的反省和學習。”

“虛擬助教?這就來了?!”

白典一下子激動起來,伸長了脖子往門外頭張望,仿佛他的阿梨沙已經站在了門外。

可惜他後來問遍了整個年級,再沒有第二個人得到了這份驚喜。

“你傻不傻,人家那是提前特批的。”

最後還是衛長庚解答了他的疑惑。

“按照校規,學生打架鬥毆,先動手的那一方罰得更重。但在這件事上,星流又的確有點委屈。唐老頭這是明罰實褒,變相給人找補回來呢。而且我記得星流的助教還是個輔助型向導吧,正好他現在也需要疏導。”

“是啊,我也覺得星流有點奇怪。”

白典想起了他這陣子的奇怪表現,以及那個堪比恐怖片的精神圖景,又是一陣憂心忡忡。

衛長庚點撥他:“你的老朋友畫軍提起過,向導可以簡單分成兩種類型。一種像畫軍這樣,釋放精神力去攻擊彆人的大腦,讓對方產生幻覺。另一種則能治療傷口、強化身體機能。你說,第二種是不是更像是哨兵的能力?”

……還真是!

白典心裡咯噔一聲——向導的治愈力和哨兵的破壞力,簡直就是鏡子的兩麵,本質上都是釋放精神力去乾預彆人的□□,而不是精神。

“雖然都叫熊貓,但是小熊貓和大熊貓的親緣關係還不如和臭鼬近。”

衛長庚又打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比喻。

“所以很多治愈係和祝福係的向導,都會表現出一些哨兵的特征。有的是身體素質好、有的是信息素更富攻擊性,還有的嘛……連性格都古古怪怪的,變來變去捉摸不透。”

“星流就是這樣!”

白典覺得自己好像是摸到了真相的門邊上:“這算是雙重人格嗎?”

“問我?學心理學的可是你啊。我隻知道聯盟裡一直有人要求把治愈係和祝福係的向導劃為哨兵係列。但這樣一來向導的數量就會大大減少,向導工會第一個不答應。”

“我現在開始懷疑我算是哨兵還是向導了。”

白典摸了摸自己的後脖子:“我到底是治愈係的還是祝福係的,還有我的精神動物到底在哪裡啊……”

“你?還是擔心眼前的事吧。”

衛長庚擼了擼身邊的獰貓,故意讓白典聽見大貓咪滿意的呼嚕聲。

“彆看李尤佳是個不學無術的太子爺,可還是有些人想抱他爸的大腿。尤其最近這幾天你小心點,可能會有人給你使絆子……學生嘛,倒也未必會鬨得很厲害,但你記得彆跟他們認真,要真生氣了就來找我,我替你擺平。”

第103章 遇襲

學校下達給星流的禁足令從次日一早正式開始。作為未受懲罰的參與者, 白典覺得自己應該照顧這位倒黴的同學。於是他迅速製定了一套包括午餐帶飯、補習功課、心理輔導在內的“愛心行動”。

可他卻忽略了關鍵的一點:所有這些事,星流的虛擬助教全都可以勝任,甚至做得更好。而星流名為“禁足”實則“雙休”的日子, 好像過得還挺愉悅。

相比之下,不那麼愉悅的人反倒是白典,畢竟他的學習生活還在繼續。

第二天的重頭戲依舊是《精神力基礎》。副本主題沒變, 還是那片香香甜甜的樹林。但怪物的難度被提升了一倍,積分卻依舊少得可憐。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也不知是誰放出消息說唐老師要嚴查課堂紀律、尤其是惡意搶怪的現象,一進副本所有人頓時做鳥獸散,生怕彼此間有什麼磕磕碰碰,就成了下一個被禁足的幸運兒。

沒人組隊合作,白典明白接下來的這幾個小時會很難熬。可沒想到覺得難熬的遠不止他一個,除去少數幾位優等生早早打完收工, 樹林子裡此起彼伏的,全都是抱怨和哀嚎。

臨近下課時,沒能完成任務的學生都被唐老師狠狠訓斥一通,然後領到了一件奇怪的教具。

乍看之下這就是個光滑的金屬球。啟動後拿在手裡就會迅速“融化”,變成一隻銀色手套。戴上手套的學生必須持續穩定地輸出精神力,否則手套會根據精神力的偏差值給出“灼燙“和“寒凍”兩種懲罰——當然隻是精神層麵的模擬刺激,不會對身體產生實質性損傷。

按照唐老師的要求, 在下一堂精神力基礎課(也就是明天上午)之前,每個學生都必須完成總量兩小時的穩定練習。

聽起來不是很難, 白典決定上手試試。幾乎就在液態金屬包覆住右手的同時,他的掌心就感覺到了溫熱。

【請增加精神力】努斯提醒。

隨著精神力輸出的增加, 掌心那股不正常的熱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絲絲寒意貼著手腕直往上竄。

【請減少精神力】努斯繼續提示。

最初一分鐘, 白典的表現還算不錯。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掌心的灼熱感越來越明顯,很快上升到了“疼痛”級彆。

【請增加精神力】努斯不斷催促。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的耐力……它也就這麼點兒了啊!

白典很想衝著輔腦吼上幾句,可隻要他稍稍分神,掌心就會傳來懲罰性的刺痛。

不過很快這種刺痛就變得無關緊要——隨著精神力的不斷走低,白典的整隻右手都像被架在火爐上炙烤,仿佛已經能夠聽見吱吱冒油聲、聞見焦糊氣味。

劇痛之下,他拚命甩手想要擺脫這可怕的刑具。可慌亂中擠壓出的精神力又讓手套內的虛擬溫度一口氣跌到了零下。

灼燙突然變成了酷寒,疼痛從皮肉一舉鑽進骨頭,沿著骨骼直衝大腦……

趕在白典失聲慘叫之前,努斯的提示如同福音天降。

【激活安全程序,中斷練習】

金屬手套化為液體從指間滑落,並重新凝聚成為球體。可疼痛沒有消失,反而化作一陣酸麻,像一萬根針戳在神經上。

白典吸了吸鼻子忍住險些奪眶而出的淚水,一邊揉捏著難受的胳膊,一邊聽努斯給出的統計數據——

【本次練習時長:1分23秒。你可以在最快5分鐘後開始下次練習】

才一分半鐘?!感覺像是熬了一小時……

白典小心翼翼地算了一筆賬:練習90秒,強製休息300秒,也就是差不多3倍的時間。那麼最壞情況下,完成兩小時的練習量就需要將近八個小時……下午5點放學晚上11點休息,滿打滿算隻有六個小時。

也就是說,連午休都得賠進去。

而唯一節省時間的做法是,儘量堅持得久一點。如果能一口氣搞定兩個小時更是再好不過。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一圈測試下來,留堂生裡成績最好的也隻堅持了15分鐘。不難想見,加班加點趕作業將是今天絕大部分人唯一的“消遣”。

時間一晃來到午後,距離開課還有一個半小時。百無聊賴的學生們各自拿著教具,三三兩兩地聚在教室裡練習。

現場有些吵鬨,一些人疼得齜牙咧嘴卻舍不得放棄,另一些人則小聲抱怨著拋出這個難題的魔鬼班主任。

手臂的麻痹感好得差不多了,白典正準備開始新一輪的練習,突然聽見不遠處的一小撮人發出哄笑聲。

那群人笑完又嘀咕了幾句,緊接著一張照片就被群發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輔腦上。

照片裡是一位相當英俊的年輕男人,但比起長相更引人矚目的還是身材——鼓脹的胸肌,寬厚的肩背,細腰,長腿……簡直就像是從美式漫畫裡跑出來的超級英雄。

白典眯起眼睛看了又看,總覺得男人有點眼熟。他試著向努斯求助,很快就印證了自己的判斷——照片裡的男人就是唐衍,他們白發蒼蒼的班主任。

同時收到照片的其他學生們已經開始了討論。焦點無外乎是“唐老師怎麼會從正兒八經大帥哥變成如今這個滿頭白發的恐怖老頭”。

白典也想不通,第三自然的人均壽命早就遠遠超過了地球時代,青春駐顏之術更是空前發達。隻要有夠多的金錢,在永葆青春的同時永生不死,理論上也不是不可能。

作為水晶塔的骨乾、不少明星向導的恩師,唐衍完全有能力在百歲之前維持年輕的外表。他之所以放棄這種權益,最可能的理由或許是:他本人渴望感受時間的流動,希望體會衰老的過程。

耳邊上其他人還在津津有味地討論著,話題從唐老師可能對抗衰老技術過敏,到他是不是皈依了什麼小眾自然衰老宗教信仰,甚至還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對衰老外表存在特殊癖好。

白典沒有參與討論的欲望,決定繼續趕作業。

經過幾次嘗試,現在他已經能夠持續輸出精神力5到7分鐘。但這對於縮短整體的練習時長似乎沒有太大的幫助。午休結束時,他也才積攢了40分鐘。這意味著從現在開始直到明天上課為止,他還要拿出三個小時來對付這個破金屬球。

下午的課程是《向導體育》和《精神保健》,都不太適合摸魚。好不容易熬到放學,白典不想浪費時間在食堂,和相熟的幾個同學打了招呼,轉頭先回宿舍再說。

從教室到宿舍徒步需要一刻鐘,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白典又從包裡掏出了金屬球,想試試自己能不能一口氣堅持到宿舍門口。

他走的是一條林蔭小路,夜間人氣頗高,飯點反而冷冷清清,倒也免去了分神避讓他人的麻煩。

開頭五六分鐘還挺順利,白典明顯感覺自己的控製能力在進步。

七分21秒,他打破了迄今為止的最長記錄。

還差15秒滿8分鐘,他的掌心開始疼痛。

8分整,他決定中斷練習。

指令已下達,係統卻沒有結束。

灼燒的疼痛還在繼續,金屬手套並沒有從手上流淌下來變回球體。

“努斯,程序停止!!”

白典大聲重複,可努斯的回答讓他目瞪口呆。

【定時模式下無法主動關閉程序】

定時模式什麼鬼?!

白典大致明白這個模式的意思,但他發誓從沒聽說教具還有這個功能。

不過發放教具時,唐老師的確提醒過必須仔細研究說明書。大部分學生都沒照做,他也跟風搗鼓了幾下,覺得功能簡單就直接上手操作起來。

可是就算沒看過說明,也不應該突然切換模式……

才過了幾秒鐘,手套內的虛擬溫度就已經燙到無法忍受。白典急忙集中精神釋放能力,勉強穩定在能夠接受的範圍。

還能堅持多久?半分鐘,不,也許更短。

這點時間夠乾什麼?回宿舍,不夠而且沒有意義。

通知唐老師?有用,但是大概率事後會被狠狠教訓,搞不好還會被懲罰。

那麼也許……衛長庚?

手掌上的熱度突然躥升,疼得白典倒吸一口涼氣。不行……衛長庚說過沒事不要和他見麵,鬼知道他那邊是什麼情況,

要不,乾脆試著把教具破壞?

這個念頭剛冒頭就中斷了——也許是因為剛才太過專注,白典這才發現身後有腳步聲。

有人來了?如果是二年級的學長學姐,或許知道怎麼關閉這個倒黴催的玩意兒。

白典滿懷希望地轉過頭去,卻在看清楚來人的一瞬間變成了警惕。

來人有兩個,腦袋上套著硬紙板做的兔頭,手裡拿著金屬棒球棍。

這架勢……好歹當過警察的白典怎麼會不熟悉?就是來打架的。

換做從前,以一敵二白典自信未必會輸。可眼下對方也許是兩個身體機能更強的向導,更不用說自己手上還套著忽冷忽熱的倒黴教具……白典知道絕對不能硬碰硬。

“你們是什麼人?!”

他嘴上說著無用的廢話,一邊後退儘可能拉開安全距離,同時還要努力維持住手套內的虛擬溫度——好在他非常緊張,精神力的輸出倒順暢了不少。

對方沒有廢話,提起球棍直奔白典而來。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幾秒鐘內,白典已經讓努斯向校警發出了定位求助,他急退兩步躲過球棍的攻擊,同時大聲警告對方最多還有幾分鐘的時間逃離作案現場。

可他得到的回應卻是兔子頭的冷笑。

“那也夠我們揍你一頓了!”

說話間兩個人再度撲上來。眼看躲閃不及,白典把心一橫,抬手招架。

“當”的一聲,其中一根棒球棍恰好砸在了金屬手套上,疼痛倒說不上,就是震得白典虎口發麻。

他正想著要不要看看手套壞沒壞,第二根棒球棍又“呼”地揮舞過來,正中他的胳膊。

這一次疼痛感瞬間炸裂,激得他一連打了幾個寒戰,冒出滿背冷汗。

就這架勢,在校警趕到之前,自己被開個瓢應該不成問題……

要趕快反擊自救!

白典強忍著疼痛轉身,抬起沒戴手套的右手釋放精神力。對方覺察到了他的意圖,一個趔趄中斷了第二波攻勢,勉強拉開一段距離。

白典眼神一亮,探出底了!

這兩個人連一年級後進生的精神力都要提防,說明精神屏障並不牢固。應該不是哨兵專業的學生,來自其他係甚至校外的可能性更………

未竟的思緒突然被一陣劇痛鉗斷了。剛才他釋放出的精神力同樣傳遞到了右手,手套內的虛擬溫度瞬間跌到了零下。

手腕切斷般的劇痛讓他失聲驚叫,跟著膝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而那兩個兔頭已經再次舉起了棒球棍……

“住手。”

危急關頭,一個男人的聲音驟然響起。不緊不慢,卻正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著半跪的姿勢扭頭看去,白典驚愕地睜大了雙眼,淡紫色的虹膜裡倒映出一個頎長的身影……

第104章 探病

“神仙下凡”

這是白典看清楚來人之後, 腦袋裡蹦出的第一個形容詞。

倒不是說那人穿著古裝——事實上對方西裝革履,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銀框眼鏡。而是指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像個腳不沾地的仙子。

白典第一次遇見這人的時候, 他還披散著一頭月光般皎潔的銀色長發。如今長發已經紮成麻花辮垂在胸前,顯得清爽溫柔。

“ 阿、阿梨沙?!”

趕在白典之前,兩個兔頭男已經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其中一人立刻轉身準備開溜, 卻被同夥一把拽住。

“慫貨!那就是個仿生人,你怕什麼?!”

阿梨沙已經將白典攙扶起來,抬頭看向對麵兩人,眉眼間一片平和。

“我的能力的確比不上正主,對付你們倒是夠了。”

說罷,他抬起右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阿梨沙身上,四周鴉雀無聲,可遠處卻傳來了螺旋槳的嗡嗡聲響。

校警的無人機終於來了!

兩個兔頭男見狀終於放棄了攻擊, 扭頭逃跑。阿梨沙護著白典沒有追上去,隻抬手為無人機指明了方向。

螺旋槳的聲音由近及遠,最終消失不見。解除緊張狀態的白典悶哼一聲,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手掌上的劇痛就卷土重來。

在他筋疲力儘陷入昏迷的那一刻,那個討厭的教具終於停止了工作。

從昏迷到蘇醒仿佛隻是一瞬間,但當白典重新睜開眼睛時, 光線已經昏暗。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右側是窗, 左邊立著一架淺色屏風。

因為沒開燈,一切都是灰暗模糊的, 但白典猜測這裡應該是校醫院,有消毒水的氣味。

他慢慢地想起來放學路上發生的事, 身體的不適感也卷土重來——左臂還有些酸麻,後背也隱隱作痛,但更明顯的還是疲憊感,像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動彈不得。

這時屏風外傳來了開門聲,走廊上的燈光散射進來,在屏風上投射出三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沒什麼事,隻是暫時的精神力透支,休息一晚就好。”

首先說話的應該是校醫。

“他什麼時候能醒?”

第二個聲音柔和悅耳,是阿梨沙。

“現在隻是正常睡眠,要喚醒隨時可以。但回宿舍後應該立刻休息。”

“行,那就讓他再睡會兒。”

第三個人不緊不慢的,聽著還有點慵懶,卻有一種“這裡我說了算”的氣勢。

……是衛長庚,他也來了?!

白典的心湖仿佛被人投進了一朵玫瑰花,蕩漾出層層粉色漣漪。

簡單交代完情況和注意事項校醫就離開了,但留下的那兩個人似乎並不急著繞過屏風走過來。正當白典打算努力翻個身作為提醒時,卻聽見那兩個人開口聊上了。

——更確切地說,是阿梨沙向衛長庚打了個招呼。

“長庚,好久不見。”

省略了姓氏,直接叫長庚?好親切啊。還“好久不見”,關係果然不簡單……白典皺了皺眉,放棄了弄出點動靜來的想法,靜待下文。

“我和你很熟嗎?”

衛長庚回應得很快,卻冷淡得出人意外:\"何必搞得好像認識似的。”

阿梨沙還是那個不卑不亢的語調:“你的確不認識我,畢竟我隻是一個不夠完美的複製品。但阿梨沙的確在我的記憶體裡留下了一些和你有關的碎片。也許他早就料到,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水晶塔的老師。”

“他隻是猜到如果你被水晶塔啟用,我肯定會過來看看情況……說吧,他給我留了什麼?”

“他想問問,你現在還不敢一個人睡覺嗎?”

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問題?白典啞然失笑,險些暴露了自己裝睡的事實。

衛長庚這麼大個男的,還不敢一個人睡覺?不對,東極島的時候他不是一人一間房嗎?雖然後來他倆的確住一起了,但那也不是衛長庚主動提出的。而且衛長庚的睡相一直很好,睡眠質量還挺高,屬於那種你在他身邊看槍戰片也吵不醒的級彆。

可阿梨沙既然這麼問了,那就說明至少在從前,衛長庚不是一個人睡。那麼……和誰?

慢著,也許阿梨沙說的是衛長庚小時候?小孩子不敢一個人睡,倒是挺正常的。

各種思緒在腦袋裡糾成一團亂麻,白典把自己給整不會了。而另一邊,衛長庚的心情反倒開始逆市上揚。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個備份他留得還挺早的。都什麼年代的老黃曆了,早翻篇了。看起來就算是他,也預見不了太過長遠的事。”

說到這裡他停頓一下,語氣也跟著起了變化:“而且你畢竟不是他,我答了也沒用。\"

“阿梨沙並不需要知道答案。”

不完美的複製人如此回答:“他說,答案是用來檢驗回答者的,和出題的人沒關係。”

“也許吧。”

衛長庚發出一聲輕笑。

“很抱歉提供了過時的訊息。”

阿梨沙建議:“需要我封閉記憶體內與你有關的片段嗎?這樣我們可以重新認識。”

“不用。”

衛長庚想了想,補充:“但白典還不知道我的過去。他剛才這個世界不久,還有點笨。我怕他會混亂還沒打算說,你也彆影響他學習。”

你才是個大笨蛋……白典默默腹誹。

阿梨沙答應得爽快:“我是白典的助教,程序設定以他為最優先。”

“行,你最好是。”

說完這句話,衛長庚終於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這個時候醒著就等於承認自己聽見了剛才的對話,白典趕緊閉上眼睛,以一個不太舒適、但勉強還算自然的姿勢保持靜止。

“這小子,可真能睡。”

衛長庚放輕腳步來到病床邊,找來椅子坐下。與此同時白典感覺床尾一沉,有個大家夥跳了上來,貼著床沿趴到了他身旁。

……是獰貓!

貓科動物的體溫很快透過薄被傳遞過來,同時傳過來的還有大貓愉悅的呼嚕聲。

我想擼貓!我想擼獰貓貓!白典在心裡聲嘶力竭地呐喊,可是身體卻像是壓著一塊巨石,完完全全動彈不得。

“要不要叫醒他。”阿梨沙問。

“怪可憐的,讓他再睡會兒。”

說完這句話,衛長庚連氣息都收斂了,安靜得像個隱形人。

這可要了白典的老命了。有一縷頭發掛在他臉上,要掉不掉的,弄得鼻子癢得很。可他又不敢去看衛長庚,生怕一睜眼來個麵麵相覷。

他上一秒還在想著該怎麼忍住癢,下一秒就感覺臉上的發綹被撥開了。緊接著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搭上了他的臉頰,輕輕按了按,然後轉向額頭。

“……有點浮腫,還瘦了挺多,到底有沒有在好好吃飯。”

白典看不見自己的臉,但從竄起的熱度來推測,那必然是一片赧紅。幸虧現在光線昏暗,倒還不至於當場露餡。

他正努力想要摁住心頭亂撞的小鹿,衛長庚卻主動收了手,轉頭看向窗邊的阿梨沙。

“這小子的身體打印時出了點岔子,還挺嬌貴的。你平時多看著點,彆再讓他受傷了。”

“想要成為優秀的向導,不受傷是不可能的。”

阿梨沙的回應,官方得仿佛宣讀教科書。

“我說的當然不是教學範圍內的傷害。”

衛長庚話鋒一轉:“我不信蒲明榮那個老狐狸在這個時候喚醒你,隻是為了讓阿梨沙的複製人去做普普通通的助教。”

蒲明榮,這個名字白典知道,當年的八部眾龍王,如今的水晶塔校長。

麵對衛長庚的暗示,阿梨沙顯得坦然而平靜:“如你所見,我是一個不夠完美的複製品,並沒有接到除助教之外的其他任務。”

“行,做你應該做的。”

安靜中傳來衣物摩挲的輕響,是衛長庚站了起來。

“我差不多該走了,再過一小時麻煩你送他回宿舍,喂他吃藥,然後接著睡。”

趴在床沿的獰貓打了個嗬欠,用冰涼潮濕的鼻子蹭蹭白典的臉頰,也跟著下了床。一人一貓走出病房,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走廊儘頭。

這就走了啊……

白典覺得惆悵,卻又鬆了一口氣。放鬆過後酸麻和疲倦感卷土重來,他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天的最後,白典回到宿舍時已經過了十點。水晶塔的生活區雖然從不熄燈,但以往這個時候也總是夜深人靜。

可今天卻有些特殊——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宿舍一樓的草坪上,空氣裡鬨哄哄的,全是喧嘩和燒烤的香味。

至於熱鬨的理由倒很簡單——向導班的精神助教已經全部到位,就連很多隔壁學院的學生都忍不住來湊熱鬨。

論喜悅,白典一點都不比其他人少,可惜他現在隻想睡覺。

依照校規,助教不能留在學生宿舍過夜。阿梨沙把白典送進寢室後很快就離開了,臨走前還給白典喂了一次藥。

鎮定止痛的藥效發揮得很快,白典不一會兒就飄進了半睡半醒的灰色地帶。他感覺自己懸浮在霧氣朦朧的半空中,遠處有人在交談寒暄,還有音樂、風聲、炭火和碗筷的碰撞聲。

雖然有點吵,但白典並不覺得困擾,因為喜悅的情緒隨著聲響一起飄了上來,讓他覺得像浸泡在水浴池裡,放鬆愜意。

……直到喜悅之中出現了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有人在哭泣。

白典沒有弄錯,那的確是哭泣的聲音和情緒,甚至比草坪上的那些離自己更近……近到似乎就在相同的樓層。

“精神力基礎可太難了,我真不行……”

“我怕唐老師,他好凶。我也不喜歡班上的其他人……”

是向導班的同學?白典在藥性中昏昏沉沉,一時分辨不出說話的是誰。

他正想著要不要強打精神再多聽一會兒,那邊似乎換了一個說話的人。

“你的能力是被入學考試認可的,絕不比其他人任何人差,要有信心。”

最初的那個聲音還在糾結:“可我就是討厭和彆人比……”

和他對話的人也加重了語氣。

“不管你是喜歡還是討厭,世上都充滿了競爭。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已經贏過了很多人,再堅強點,你不可以放棄。”

緊接著,第三個略顯輕挑的聲音插了進來。

“你們就彆逼他了,不行就讓我來啊。”

“安靜!”

不知是誰正色一聲,哭泣和抱怨聲戛然而止,來自草地的愉悅情緒再度彌漫上來。

這也太奇怪了。

白典朦朦朧朧地想起了一則誌怪故事:窮書生夜宿深山古寺,半夜聽見一個胖和尚和一個瘦和尚在爭吵。等天亮之後再去原地尋找,才發現原來是成了精的木魚和木錘。

難不成水晶塔裡也有東西成了精?白典為這個腦洞笑了笑,然後徹底昏睡過去。

第105章 神奇動物在哪裡

年輕人就像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 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一夜休整後,白典的各種不適消失得乾乾淨淨。儘管校醫特彆準假一天,可當鬨鐘響起, 他還是麻溜地起了床,和那些鬨騰了一宿、如今嗬欠連天的同學一起,彙入了衝向食堂的滾滾人潮。

這天上午照例有一堂《精神力基礎》。與以往不同的是, 從今天起虛擬助教將進入副本,開啟一對一的指導工作。

但在這令人期待的環節開始前,唐老師臨時增加了一場考試,考的不是精神力,而是記憶力。

“昨天發給你們的教具,使用說明有哪幾條?不許作弊,兩分鐘內把答案發給我。”

白典頭皮一麻,這不僅是要教訓他, 還要其他人一起連坐的節奏?

果然兩分鐘後,唐衍點名批評了三個人,其中倒沒有白典——為避免再次犯錯,吃早飯的時候他剛把教具說明認認真真研究了一遍。

但白典沒打算置身事外。

對於那三個被考倒的倒黴蛋,唐老師給出的懲罰是每人手抄說明書三遍——總字數還不到兩千,不算太重。但考慮到第三自然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幾次提筆寫字的機會,也算是件能記上很久的教訓。

‘“唐老師, 我覺得他們抄一遍就能記住。”

白典舉手表態:“剩下的兩遍我來抄。”

此話一出,同學們紛紛投來注目禮。有的神色了然, 有的則充滿詫異。

“哼,本事不大, 倒挺會逞能。”

唐老師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你那點蠢事,本來沒幾個人知道。”

正說著, 台下的學生們已經開始交頭接耳,想必是在科普昨晚放學後的事。

白典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沒有認真看說明導致出了意外,我的確有責任,所以不怕被彆人說。還有,我想告訴那個威脅我的人,這種無聊的行為嚇不倒我,隻會讓我想要變強的決心更加堅定。”

經他這一提醒,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這才發現班上少了一個人。

李尤佳,那個在副本裡挑起爭端的家夥,沒來上課。

人到哪裡去了?備選答案有幾個,沒一個是好結果。

唐老師接下來的話,似乎解答了什麼,又似乎並沒有。

“真以為那一點小心眼小動作能逃得過學校的眼睛?來水晶塔就規規矩矩學本事,把心思放在學習之外的,就洗乾淨脖子等著。”

那6遍抄寫的懲罰最後還是落在了白典頭上。當然,這未嘗不是件好事——代人受過有時也是一種“神聖的特權”。早在地球公元紀年之初,人類就將對於這種特權的好感寫進了集體無意識中。

結束了課堂安全教育,唐衍又開始分析昨天課上以及課後作業中大家的表現,還糾正了幾個典型問題。前前後後磨蹭了大半個小時,這才揮揮手把人放進了夢海世界。

副本還是之前的那個副本,氣氛卻是過年的氣氛。毫不誇張地說,每個進了副本的學生都像出籠的小鳥,一頭紮進茂盛的樹林裡,急於找到自己的虛擬向導。

副本地圖很大,白典不打算當沒頭蒼蠅。他記得樹林的邊緣有一顆金色大樹,很像他與阿梨沙初次相遇時的場景。他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摸索過去,果然發現銀色長發的助教站在樹下等待。

在正式與對方並肩之前,白典低頭,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從今天起,請多指教了。”

擁有一位虛擬助教是什麼樣的感受?白典的回答和他之前的想象有很大區彆。

在他的想象中,阿梨沙應該帶著他披荊斬棘、所向披靡、原地起飛。什麼橡皮猴、巧克力水豚,統統不在話下。

然而現實卻是:怪依舊是白典在打,揍也依舊是白典在挨。之前和星流合作,負麵狀態總是清除得很及時。可是換了阿梨沙,白典反而覺得自己被放養了。

……好吧,也不是放養,至少阿梨沙的口頭指導來得及時又準確。

“你要在身體裡想象出精神力的通道,讓力量集中成一束,從一點釋放出去。”

“人在移動時精神力很容易渙散,要注意保持。”

“穩定輸出並不是不許中斷的意思。就好比呼吸這件事,隻要保持節奏就不會缺氧窒息。加油掌握這種節奏,然後轉化成本能。”

白典明白阿梨沙的每一條建議都很珍貴,隻要堅持照做遲早會有進步;可當其他學生紛紛在助教的協助下突飛猛進,甚至連星流都打完收工,順利離開副本時,他還是難免會有些氣餒。

“我是不是真的沒什麼天賦。”

中場休息時間,他垂頭喪氣地坐在開滿荷花酥的甜酒池塘邊。

銀發碧眼的助教也在他身邊坐下,並沒有急著否定他的焦慮情緒。

“我聽說你在夢裡世界裡是個警察,所以你很有當警察的天賦?”

“……其實不是。”

白典有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會乾這一行是因為我對彆人的情緒還挺敏感的,比較擅長審訊和鑒傷。”

“是啊,那就是你的向導天賦。”

阿梨沙微微一笑,碧綠的眼眸中滿是包容。

“戰鬥係向導的精神力天生強大。而且富有爆發性;控製係的向導耐力很好、穿透力強勁;治療和祝福係向導往往兼具著一些哨兵的特質……你現在還小,沒必要太早決定未來的道路。我隻希望你彆因為一時的氣餒而放棄了未來的無限可能。”

“可學校隻打算給我幾個月。”

白典苦笑:“我本來就是觀察生,再多被唐老師罵幾次,到期末就該被淘汰了。”

“那可真沒幾個月了。”

阿梨沙總算露出一絲困惑的表情。

“是吧,快沒時間了。”

沮喪的儘頭,白典反倒自嘲起來:“其實入學考試時我還挺平常心的,可現在真不想被淘汰……這就是所謂的‘認真你就輸了’嗎?”

“認真的人不會輸。”

阿梨沙垂下眼簾,似乎有些猶豫。

“原則上,我隻能在教學大綱劃定的範圍內對你進行指導,但是單純傳授一些心得技巧應該不算違反規則……你想學嗎?”

“想學,我想學!”

白典眼神一亮:“隻要彆再讓我去想象那些奇奇怪怪的恐怖場景,自己嚇自己就行!”

“當然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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