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雲看著兩個玩累後直接躺在打磨石地麵上的孩子,一邊督促他們趕緊起來當心著涼,一邊暗想著,莫大溪,真希望你能夠一直如此好下去……
“大哥,你在想什麼?”莫無風一邊用抹布擦拭著窗欞,一邊問道。
“……”莫無雲回神,笑了笑,“沒什麼。”
“沒想什麼你剛才愣著發什麼呆?”
“……無風,你說……”
“啊,無輕,爹不是不讓你乾重活嗎?你趕緊將木桶放下,我去挑水!”莫無風急忙放下抹布去接下莫無輕身上的扁擔,也打斷了莫無雲一瞬間想要問出口的話。
莫無風接下擔子後忽而想起大哥好似有話要對自己說,於是問:“大哥,你剛才想說什麼?”
“沒什麼,你自去挑水吧,路上小心些。”莫無雲笑著說道。莫無風點頭應聲,而後挑著兩隻木桶出了門。
莫無輕摸了摸自己七個半月大的肚子,皺著眉說道:“大哥,你們這也不讓我乾,那也不讓我乾,我閒得發慌,過幾日便要落穀了,一月後又要農忙了,希望那時候我不會拖累你們!”
“說什麼拖累?你懷著身孕,自然不能乾重活,稍有大意大人和孩子都會有危險!”
莫無輕低頭看了看肚子,眉頭蹙緊,呢喃著:“真不想要這個孩子……”
“無輕!”莫無雲打斷莫無輕的呢喃,不悅道,“以後不許再胡說,若是被妻主知曉了……”
“哼!讓她知曉又如何?你倒是讓她自己說說看,她有臉說出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嗎?”莫無輕說著,似是想起了傷心事,眼圈立時便紅了,盈著淚光的眸子內隱隱透著羞辱與憤恨。
莫無雲見他如此,也跟著紅了眼圈,趕緊拿著抹布繼續擦拭莫無風未擦完的窗欞,擦了一陣又停下動作:“無輕,我們已經成家了,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氣。”
莫無輕不說話,隻低著頭看向自己的肚子,那裡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縱然他剛才說了狠話,但若真要他舍棄掉這個孩子,他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福滿堂。
莫黛照常在二樓包廂內奮筆疾書。史嵐已多日未來福滿堂,莫黛寫出話本子便直接交給了房淩。通過一個多月的學習,房淩已經對簡化字的認讀沒了障礙,而那名說書老先生商一紅依舊是靠著耳朵聽一遍,然後自行發揮,並不去認讀那些簡化字。
午時,莫黛將話本子遞給房淩的同時,房淩也扔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給她,莫黛一摸知曉是銀子,當下便衝房淩抱拳作揖道:“多謝掌櫃的!”
見莫黛拿了銀子就走,房淩咳了一聲:“你不點點銀子少不少?”
莫黛愣了一下,隨即轉過身笑道:“房掌櫃辦事,小的放心。”
“嘁!”房淩嗤笑了一聲,很不想承認自己剛剛被莫黛的那一句話捧得甚爽,又咳了一聲,“裡頭是兩百三十兩銀子,你若是嫌帶在身上麻煩,我可以幫你兌換成銀票。”
莫黛想了想,遂解開布袋,見裡頭全是十兩一個的銀錠子,便道:“銀票就不用了,還是有些重量的銀子帶在身上踏實。”
“俗氣!”房淩不屑地白了莫黛一眼。
“嗬嗬嗬,那是,小的整日就為了家人能否吃飽肚子而斤斤計較著,可不就是俗氣嘛!若小的能像房掌櫃這般溫文儒雅,行事高端大氣……”
“行了行了,你丫頭少給我戴高帽,我還不知你心裡是如何想的?溫文儒雅?高端大氣?虧你能掰得出來,你其實甚想說我是個一身銅臭味的奸商吧!”
“沒有沒有,小的絕對沒有,小的剛才所言句句皆發自肺腑,小的能有今日,全賴房掌櫃一手提攜,小的對房掌櫃隻有感激涕零的心!”莫黛甚是真誠地望著房淩,就差沒真的給她涕零出來。
“你當真如此感激我?”房淩挑眉似笑非笑,花言巧語,口蜜腹劍,但不得不承認這丫頭說的話深得她心。
“當真!”
“那好,你明日來說個書吧!”房淩抖了抖腿上水藍色綢衫的下擺站起身,以著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
“呃,那商老先生……”
“她接連說了一個月,總得給她一日休息的時間吧!”
“就一日嗎?”莫黛問。
“你想兩日三日也行!”
“不不不,小的嗓子不行,而且小的這一個多月一直在忙著家裡的蓋房事宜,眼下還有諸多細節尚未收拾好,是以……”
“行了!知你是大忙人,就說一日成吧?”房淩不悅地瞪了莫黛一眼。
“謝掌櫃的!”莫黛立時作揖賠笑。
莫黛揣著銀子來到後院找蕭笑,想著等後日蕭笑再次請休時,她便隨蕭笑一起到石墨家還錢。
莫黛走進後院,便見所有幫工正在吃午飯,蕭笑也在其中,隻是這回她不再像昔日那般站起身衝著她明快地喊“大溪,這裡這裡,我給你留好位置了”,今日的她低著頭神情懨懨地扒拉著碗裡的糙米飯,半天也不見她夾一筷子菜。
莫黛頓感事情蹊蹺,她這一個多月來忙著蓋自家新房,即便是每日都到福滿堂但也極少能與蕭笑說上話,也沒有在福滿堂吃午飯,來去都匆匆的,她記得前些日子蕭笑還在她準備回家時拉住她問房子的進度。
“蕭笑!”莫黛忍不住喊了一聲。
蕭笑似是沒聽見,依舊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著碗裡的飯粒,直到她旁邊的一個人用手肘搗了搗她的胳膊,她方才回過神來。抬眼一見是莫大溪,蕭笑立時便綻開笑臉,隻是那笑容多多少少有些勉強的意味在裡頭。
莫黛將蕭笑拉到一邊僻靜處,看著她的雙眼,問道:“說吧,發生何事了?”
蕭笑望進莫黛那幽黑不見底的雙眸內,忽然的,被她死命壓抑在心底的痛苦情緒瞬間爆發了出來,原本笑容明快憨真的女子,這會兒活似被匠工重塑了麵皮般,整張臉孔皆扭曲皺縮在一起,看得莫黛的心也跟著揪緊。
“唔嗚嗚……”蕭笑一下子趴在莫黛的肩頭哭起來,哭聲壓抑嘶啞,愈發揪扯著莫黛的心。
莫黛不動,就這麼讓她趴在自己的肩頭,感受著肩頭先是濕熱後又冷涼的觸感,默默地陪著她度過這似是要天塌地陷般的絕望時刻。
良久,蕭笑才停止哭泣,莫黛這時候才又問道:“是有關石墨的嗎?”
蕭笑不出聲,但莫黛曉得她猜對了,這個整日笑嗬嗬的傻姑娘,除了她所癡迷的男人石墨外,誰還能讓她傷心至此?
“……他,走了……”蕭笑啞著嗓子說。
“走了便走了,若是喜歡便去追,哪怕天涯海角呢?”莫黛笑著說。
“可他不要我,他嫌我蠢,嫌我煩,他說便是天下隻剩我一個女子了,他也不會喜歡我……”
莫黛抽了抽嘴角,這男人真夠狠,居然對癡迷於他近乎到走火入魔地步的蕭笑說出這樣的話來!
蕭笑停頓了一下,忽而從莫黛的肩頭抬起臉,鼓著一雙紅得像兔子,突出似金魚的眼看向她:“大溪你彆生我的氣!”
“怎麼,你把我扯進去了?”莫黛淡淡地瞟她。
“咦?你怎麼知道?”蕭笑驚訝地看著她,莫黛有些無語,稍微有些洞察力的人都能猜得到好嗎?
“我,我問他是不是喜歡你?”蕭笑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瞅著莫黛,見莫黛沒啥大反應,才又繼續道,“我跟他說,若是他喜歡你,我便不會再糾纏他,因為我知道你會讓他幸福的……”
“嗬嗬,那我還真要謝謝你這麼信任我。”莫黛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對蕭笑的大腦邏輯深感頭痛。
“真的,我真的是這麼想的,除了你,我不覺得還有誰會比我更愛他……”
“打住!姑娘,你犯了一個最基本的認識性錯誤,我,莫大溪,在這裡跟你保證,我對石墨絕對沒有一絲一毫除了朋友以外的男女之情,依我看,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你這般癡情於他的人了!”這個蕭笑,讓她怎麼說她才好!
“可是你人很好……”蕭笑不死心地說道。
“我謝謝你的誇讚。”莫黛瞪了蕭笑一眼,“除此之外,你還想讓我說什麼?”
“不是這樣的,我隻是……”
“好了,彆隻是了,我還是那句話,你若是喜歡便去追!”莫黛默默地將後半句“反正你死皮賴臉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省略。
“他,他說過幾個月會回來……”
“……”莫黛已經相當無語了,剛才哭得那麼傷心絕望到底是為了什麼?害她肩膀濕了一大片,現下風一吹便冰涼冰涼的,她能揍她一頓泄憤嗎?
莫黛有些生氣,避開蕭笑的身體要走,她此時並不知曉蕭笑心裡真正的苦是什麼,等她知曉後,她方才明白蕭笑為何會哭得這般絕望和無助。
蕭笑也見著莫黛肩頭的大片濕痕了,便笑得有些窘迫,待見莫黛要離開時,她又急忙拉住她,一轉身跑回自己的住處,不一會兒又跑出來,隻是懷裡抱著一隻醬色的瓷壇。
“這是我弟讓我帶給你的煉乳,他說之前收了你錢甚是過意不去,日後你若是還想要這煉乳,直接跟我說一聲就行,我回頭轉告我弟!”蕭笑笑望著莫黛,似乎又恢複成原先那個有著明快笑容的姑娘。
“我才是過意不去,不行,這些算是我買的,我先給你十兩銀子,以後有這煉乳全都帶來給我!”莫黛說著便掏出一錠銀子,不是她財大氣粗,而是她認為讓孩子喝奶補身體是一個持續漸進,且要源源不斷的過程。
蕭笑傻眼了,這一錠銀子幾乎夠她一年的工錢了,她若是接受了,回去一準會被蕭笙罵死不可,但若不收,莫大溪一準也不會要這煉乳,這可愁死她了。
“你又苦著臉作甚?若是蕭笙問起,你便說是我硬要給的,以後不僅是羊奶煉乳,牛奶亦可以,這一年裡我都要蕭笙給我供貨呢!”
聞言,蕭笑仍舊苦著臉,她甚是不解,彆家都嫌棄得要死的羊奶牛奶,怎麼莫大溪偏偏還肯花銀子買呢?罷了,她買便買吧,隻是這回去後一準會被蕭笙說道個不停了!
石墨離開了流崗鎮,莫黛的銀子沒有還出去便隻能留著待他回來時再還。出了福滿堂,莫黛先去了趟鎮上的穀木匠家,之前她家的大梁、門框窗欞、各個房間的木門以及前屋對外的厚重大門全是在穀木匠家訂做的。這個穀木匠亦是石墨介紹的,手藝甚好,價格也公道,早前銀子不夠,她預訂的那些桌椅櫃子板凳什麼的還未付錢,這回莫黛便是來付錢的,順便雇幾輛牛車拉回莫家村。
穀木匠甚是和氣,收了錢後,還附贈了莫黛兩隻幼童玩的搖搖馬,那搖搖馬做得甚是精致,邊緣皆被打磨得圓潤光滑,馬背上還特意用棉布縫了個柔軟的坐墊,這些細節無一不顯示穀木匠是在用心做著每件東西。從另一方麵也說明石墨這個男人,確實不簡單。
莫黛雇了三輛牛車,將所有的家具皆放在牛車上,之後又去了趟鐵匠鋪。鐵匠王老緣已經將她要的烤箱,鐵桶及簡易閥門做好了。隻是當莫黛掏銀子付錢時,那王老緣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大溪姑娘,其實吧,老身照著你給的圖解做了兩套出來,那什麼,老身也想給自家建個你說的那種鍋灶,你彆見怪啊!當然了,價錢的話,老身我隻收成本錢,你看成嗎?”說完,王老緣便仔細觀察著莫黛的反應。
“好說,反正東西做出來就是讓人用的,不過有一點我想事先跟你說一下,若是有什麼人問起是誰想到的這種東西,你曉得該怎麼回答吧?”莫黛淡淡一笑,卻看得王老緣不由地一怔,後急忙點頭。
“曉得,曉得,老身便說是老身自己沒事瞎琢磨出來的!”
“如此甚好。”莫黛掏出之前兌換好的碎銀子,給了王老緣一兩,王老緣覺得自己占了人家的點子,心裡過意不去,雖然鐵匠鋪不怎麼賺錢,但還是硬咬牙找了莫黛兩百文。
回去的路上,莫黛為兩個小的買了兩個用糖稀勾畫出來的糖人,全是豬的圖形,莫黛就這麼攥著糖人的竹簽心情愉悅地坐著牛車朝家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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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