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車的李丫忒麼能說了,從出發一直到達目的地,她的嘴巴就沒停過,從她家爹娘相公孩子一直說到她家的小雞小鴨小狗,又從她鄰居家的爹娘相公孩子一直說到鄰居家剛產的小牛仔不幸夭折了。
而後又說水泉鎮這名字的來曆,說是因為小鎮是建在火爐山的山腳下,有好幾處天然的溫泉水,故而命名水泉鎮。然後又說鎮上有兩家溫泉客棧,一家叫“洗泉客棧”,一家叫“泉湯客棧”,洗泉客棧的老板娘叫聶金多,四十歲,有六個相公,個個皆年輕美貌,泉湯客棧的老板娘叫柏多銀,三十八歲,五個相公,卻個個凶巴巴的。
說完這個又轉回莫黛的眼睛上:“姑娘,我李丫瞅著你這眼睛定能醫好,我李丫還從未見過有哪個人的眼睛像你這般好看的呢!瞧那黑瞳仁,又圓又大又黑,跟洗得發亮的黑葡萄似的,嘿嘿嘿……”
莫黛不知自己此刻該作何表情,被一個女人誇也算是她的魅力吧!
丸牛在她的包袱裡差點沒笑岔氣:被一個女人誇那叫恥辱,你明白不?有種你讓沐千澈誇誇你,還魅力呢!
莫黛表麵上不動聲色,手上卻不著痕跡地將丸牛的耳朵扯了又扯,不過一頭豬,居然還敢對她指手畫腳!
或許是沐千澈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高冷感覺,李丫一路說到頭也沒敢將話題扯上沐千澈一次,倒是沐千澈偶爾會替莫黛回答一些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
終於到了水泉鎮,沐千澈直接讓李丫將馬車趕到千藥館,而後下車付了銀錢。
沐千澈將莫黛扶進千藥館,找到豐大夫看了一下眼睛,饒是醫術經驗豐富的豐大夫亦無法解釋莫黛眼睛看不見的原因,隻能認可沐千澈的說法。
沐千澈果然是認識豐大夫的,而且甚熟,豐大夫,名叫豐收,沐千澈管她叫“豐姨”,而她卻管沐千澈叫“澈少爺”,雖然隻叫了一聲,之後便改口叫了“阿澈”,但莫黛還是聽到了,果然,沐千澈的出身不普通。
之後沐千澈便從豐大夫那裡拿了一處宅子的鑰匙和房契,領著莫黛來到一座宅子前。這座宅子離千藥館不是太遠。丸牛奮力從莫黛胳膊上挎著的包袱裡探出兩隻眼,發現這宅子根本就是一座廢棄多時的宅子,雖然麵積夠大,房子夠多,但院牆的牆頭上長滿了野草,大門上方的牌匾早不知被誰拆走了,光禿禿的一片,大門上的木屑也斑駁脫落了好些地方,一把黃銅大鎖已然綠跡斑斑。
沐千澈搗鼓了半天才將銅鎖打開,推開門,院子裡長滿了野草,房間的門楣屋簷走廊處皆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丸牛數了一下,有三個院子,房間約有二三十間,房間裡頭散落著一些殘缺的椅子板凳桌子什麼的,好的估摸著都被人偷去賣掉了,牆頭那處明顯有人攀爬過的痕跡。
丸牛不時衝著莫黛哼唧著:女人,沐千澈居然把你帶到一處慘不忍睹的破舊廢宅子裡,瞧這滿院的雜草叢生,裡頭估摸著還會有長蟲什麼的!
莫黛笑了笑:不怕它破,等會兒收拾完了便是新家了。
丸牛冷哼:既來之,則安之嗎?你倒是看得開!
莫黛眨了眨眼,忽然又想起前世奶奶說過的話,說無論將她丟到哪兒她都能生存下去,還預感說她日後一定會活得很好,若是預感不對,便讓她掘了她的墳墓鞭屍泄憤。她自然不會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故而,她隻能按照奶奶預感的那般,努力去活得很好。
沐千澈開始收拾前院的幾間房子,除去灰塵蜘蛛網,掃地抹桌椅。莫黛幫不上忙,隻能在院子裡站著,她覺得過意不去,於是便蹲下來拔草,然,才拔了一會兒,手便被一枚鋸齒形葉片拉破,流出一絲血來,恰好滴在了該植物的葉片上,幾乎是瞬間的,該植物噌噌躥了兩丈高。
丸牛嚇了一跳,趕緊咬著莫黛的褲腳向後退:死女人瞧你做的好事!那株該死的草居然長到兩丈高,若是被沐千澈發現了,你就死定了!
莫黛疑惑:可我沒想救它啊,為何也會長高?
丸牛:廢話,你的血是有靈性的,動物且不說,植物略微沾上一點便會瘋長,當然,因為你沒有加入意念在裡頭,血中的靈氣不多,過不了多久那株草便會因為瘋長耗儘體力,最後會枯死掉!
莫黛:那動物沾上會如何?
丸牛翻了個白眼:動物不同,動物得喝下去才行,若是你沒有動用意念,它們隻會有短暫的自我治愈能力,大概一炷香的時辰。若是你動用了意念,那便是靈氣滿滿,維持的時間會長達一日,故而能醫百病,甚至是起死回生。
莫黛皺了皺眉,忽而又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個夢,於是說與丸牛聽,丸牛聽了也不禁大駭,搖頭說自己不知曉此種情形,定然是她做的荒唐夢,當不得真。
這時沐千澈從房間內走出來,莫黛立時緊張了起來,不過丸牛卻老神在在地告訴她莫擔心,那株草已經枯死了。莫黛鬆了一口氣。
“莫黛,你怎麼站到草叢裡了,快出來,裡頭會有咬人的蟲子!”沐千澈趕緊將莫黛帶到一旁的空地,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見地上枯死的一大堆草,總覺得有些異樣,但又不知異樣在哪裡,遂搖搖頭不去理它。
莫黛真正過上了被沐千澈伺候的日子。
每日裡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什麼活兒都不做,而沐千澈從未有一絲一毫的不滿,每日裡除了下半天去千藥館替人醫病賺些生活費外,其他時間均呆在家裡照顧莫黛。
他不多話,其實有他沒他莫黛的耳畔都甚清靜,好在有丸牛陪著她說說話,讓她不至於因為太閒而發黴。
這日午間,當沐千澈再次從外頭打包回來十二個菜肉包之時,丸牛不滿地哼唧了:菜肉包,菜肉包,每日裡都是菜肉包,這都十多日了,他還能不能換點彆的吃吃?
莫黛也有些吃怕了,是了,這十多日來,沐千澈頓頓都是從外頭買現成的菜肉包回來當一日三餐,而他在灶房裡唯一會做的便是燒開水,就連煮個粥,他都能將粥煮到發乾發黑,亦或是整個溢出鍋外,一大鍋粥,最後隻剩三小碗,人才啊這是!
莫黛在這十多日來,積極地熟悉家裡的環境,灶房她已基本摸透,於是她對沐千澈說道:“千澈,今日晚飯你就不用再買包子回來了,你去幫我買些米麵、蔬菜、豬肉以及油鹽醬醋回來,晚飯我來做。”
沐千澈也知自己不會做飯是件丟臉的事,他以往在莫家村時從不做飯,要麼在山上打獵直接烤熟了吃,要麼就是到鎮上買現成的,而今在這裡,他沒辦法打獵,隻能日日買現成的,但是他身上又沒有太多銀錢,是以才隻能頓頓菜肉包子,簡單省事,又能頓頓吃到點葷腥,也算是他能提供的最好的飯食了。
“好吧,隻是,你的眼睛……”
“我已經習慣了,而且若是我一直瞎下去,我總不能一輩子都靠你養著吧,好歹讓我為你做做一日三餐!”莫黛其實還想說,若一輩子都吃包子,嘖,彆說丸牛了,連她都受不了。
沐千澈看著莫黛淡淡微笑的模樣,良久才道:“那我晚間買好帶回來。”說著瞅了瞅手裡拿著的油紙包,聲音便沒了底氣,“那這些包子,你還吃嗎?”
莫黛一愣,忽然覺得有些愧對沐千澈,人家辛辛苦苦賺錢養她和丸牛,她和丸牛不感謝人家也就罷了,還嫌包子吃膩了,不應該!
“吃,當然吃,千澈親自為我和丸牛買的,我們心裡甚是歡喜,對吧,丸牛!”莫黛抬腳踢了踢一側的丸牛,丸牛生氣地哼哼了幾聲。
沐千澈看著莫黛稍顯刻意的笑臉,黑紗下的嘴角彎了彎,忽然的,他的腦子裡閃過一張女人的臉,那臉看不清晰,隻餘一張塗得豔紅刺目的嘴唇,衝著他一張一合:“……死氣沉沉的廢物……廢物……廢物……留你何用……何用……何用……”那氣急敗壞而又深惡痛絕的尖銳嗓音一遍遍回蕩在他的腦海,耳內嗡嗡作響,太陽穴一下一下的抽痛……
沐千澈忽而抓著心臟的位置跪了下來,整個人發著抖,喉嚨內發出低沉無助的悲鳴。
莫黛雖然看不到,但在那一瞬間卻感覺到沐千澈的異樣,丸牛也是有些被嚇到,趕緊對莫黛說:不得了啦,沐千澈跪在地上渾身發抖了,好似在發病一般!
莫黛急急問道:具體位置!
丸牛跟著回答:你左前方三步遠!
莫黛跨三步走到沐千澈身旁,蹲下身摸索上沐千澈的肩膀,果然發現他的身體抖得厲害,她覺著這不是發病,定然是想到了什麼痛苦的事情一時難以駕馭自己的情緒才導致身體的劇烈顫抖。
“千澈,你醒醒,快醒醒,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裡!”莫黛一邊輕拍著沐千澈的背,一邊說道。她一向認為沐千澈厲害到不行,卻不知他曾經經曆過何種痛苦,才讓他有如此大的反應。
或許是莫黛的安慰有了效果,亦或者是沐千澈自己終於控製住忽然爆發的情緒,不多會兒,他便安靜下來,莫黛感覺到,他背後的衣衫被冷汗浸濕了。
“千澈?”
“我沒事,讓你受驚了。”沐千澈站起身,“莫黛,我先去千藥館了,至於你要的東西,我會買回來的。”說完便轉身離去。
丸牛看著沐千澈的身影,有些惋惜道:女人,原本我以為此男與你甚是相配,不過看來他有甚多故事,不要也罷!
莫黛的眉頭抽了抽:你再亂說,晚飯不許吃!
丸牛立時便垮了豬臉,朝莫黛腳邊膩歪著:老子不說了,老子晚飯再也不要吃包子了!
莫黛撿起地上的油紙包走回房內,先是到門後盛放陶盆的地方洗手,而後又走回桌旁,拆開油紙包,從裡頭拿出一個包子咬下,忽然覺得今日的包子味道甚好,沐千澈好似又換了一家包子鋪。
縱然他不會做飯,不愛說話,但,他卻是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將她救起,在她在最無助的時候收留了她,自此,不辭辛勞地供她吃喝住,他已在儘他的最大努力給了她最好的照顧,他對她的恩情,便是她窮儘一生也償還不了!
“丸牛,你真的不要嘗嘗嗎?今日的包子味道甚好!”莫黛拿出一個包子蹲下身,丸牛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口咬住包子三兩下吃完,吃完後咂咂嘴巴:再多給老子幾個吃!
莫家村,莫大溪家。
申時,大門外,幾個七八歲的孩子,男的女的都有,不時地拿泥巴石頭砸向莫大溪家的大門。
嗙嗙咚咚的聲響接連不斷。
蕭笑氣得咬牙切齒,猛地去開大門,大門打開的瞬間,身上挨了好幾下,一塊石頭正好砸中她的額頭,瞬間便有血流下來,蕭笑並不去擦那血,而是惡狠狠地瞪向那幫孩子,嚇得那幫孩子四散逃竄,一邊逃,一邊喊著:“壞女人來了!壞女人來了!快逃啊!……”
“呸!你們再過來試試,姐姐定然打得你們屁股開花!”蕭笑大聲衝著那幫孩子吼道。
“姐!你跟那幫孩子瞎吼什麼?看看,頭居然還被石頭砸破了,讓我怎麼說你好!”蕭笙拿著帕子走過來替蕭笑按著傷口。
“爹的,欺人太甚,一準是他們家大人攛掇來的!”蕭笑一邊按著頭上的傷口,一邊罵道。
蕭笙拿出掃把將大門外的石頭泥巴掃掉,又拿抹布將大門擦了一遍,也不再關門了,而是拿著針線簍坐到了大門外的門檻上,他今日倒要看看,那幫孩子到底能過分到怎樣!
此時,莫無雲和莫無風在後院的菜地忙活著,莫小羽和莫小翼也跟在他們身邊。自打那日過後,兩個小的便不愛出門了,也不與莫桂花家的三隻貓一起玩耍了,明明隻才兩三歲,可是他們好似一日之間長大了許多,時常會用他們那雙大眼睛幽幽地望著大門外不遠處的那片高地,那上麵的灰燼已經沒了,但被火燒過的痕跡還在。
許韶林見蕭笑的頭被砸出血了,趕緊拄著拐杖走過來:“阿笑,快過來,我看看傷口深不深,我來給你包紮一下!唉,這幫倒黴孩子,咱們家到底是招他們惹他們了!”
“爹,就是破了點皮,不礙事!”蕭笑走到許韶林身旁笑著說道。
這時,莫無輕奶完小滿,走出來,見蕭笙坐在大門外的門檻上,他便到灶房提了把菜刀外加一塊磨刀石走到大門外,同樣坐在門檻上,然後一下一下地磨起刀來。
那幫孩子逃跑之後又跑回來,這回見到莫無輕正坐在那兒謔謔磨刀,嚇得不敢再近前,不多會兒便散開了。
這晚,莫黛睡著後一直噩夢不斷,幾度輾轉反側從夢中醒來便再也睡不著。
沐千澈的睡眠一向極淺,忽而他聽到一絲動響,睜開眼便見莫黛朝他的床前走過來。
“莫黛?”
“千澈,我要回去,一日不解決莫家村的事,我便寢食難安!”
“你決定了?”
“嗯!但是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明白了。”
“多謝你!”
說著,莫黛又一次衝沐千澈深深鞠了一躬。
------題外話------
發現票票和留言增多了,感謝各位親的支持哈~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