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黛放眼掃了一圈,果然見到不遠處的草叢內被人扔了一具破草席裹著的屍體。莫黛走過去解開那破草席,一具明顯才十二三歲的少年的屍體顯露出來,頭臉上全是血,胸骨也好似被打斷了幾根,但他的兩隻拳頭卻死死攥著。
見莫黛去探少年的鼻息,古悅說道:“丫頭,你認識他?”
莫黛搖了搖頭,雖然不認識,但當她見到他滑落出草席的那隻攥緊的拳頭時,她忽然就生出想要救他的念頭。她想起沐千澈的身世,想到他也曾經被陸家打死扔到亂葬崗,那時若非有他的師父出手相救,那麼她不會與他相遇相知再到現下的相守。
“我想把他帶回去讓千澈看看。”莫黛說。
古悅也上前探了探少年的鼻息,沒氣了,她猛地縮回手:“他死了!”
“隻是暫時沒呼吸了,我想千澈會有辦法救他的!老婆婆,我們事不宜遲,趕緊回去吧!”莫黛正打算打橫抱起少年,古悅卻當仁不讓地搶在前頭。
“彆小看老身這把老骨頭,比起你這身細皮嫩肉還是強上許多的,走!”古悅打橫抱起少年走在前頭,莫黛笑了笑跟上去。
古翃正帶著五六個官兵等在路口,一見自己老娘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屍體回來,心裡就一陣發怵,老娘這是想要作甚啊?
等到古悅將少年抱到按摩館時,沐千澈正等在門口,見到莫黛安然無恙他才鬆了一口氣。在聽說那少年是莫黛從亂葬崗帶過來時,他的身體便僵了僵,七年前的自己忽然便與此刻的少年重了影。
莫黛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輕聲說了一句隻有他們倆才能聽得懂的話:“這便是機緣,我想要做當年師父曾經做過的事情。”
沐千澈回握著莫黛的手,眸光深幽,當年師父曾經做過的事情便是將他從亂葬崗救回來,給他第二次活著的機會,而今莫黛也做了和師父同樣的事,她是在向他表明,她與他的相遇,她一直都心存感恩,並且也想將這份恩情延續下去。
沐千澈將少年抱到藥房,莫黛也跟了過去,古悅則在門口等著,古翃則領著官兵先回去了。古悅隻見到沐千澈替少年施針了,而後又煎了一碗藥灌他喝下,那藥不知他放了什麼東西在裡頭,馥鬱芳香,聞所未聞,然後奇跡般地,她便見到那少年醒了過來。
那少年一醒,當即便朝沐千澈下跪磕頭。
古悅嘖嘖咂舌,直讚沐千澈不愧為神醫,於是摸了摸自己的老寒腰,那意思不言而喻。沐千澈決定替她針灸,可她卻笑著說道:“就剛才那異常芳香的藥湯也給老身來一碗吧!”沐千澈當即怔住。
莫黛走上前將古悅拉到一旁,開始對其曉以大義:“老婆婆,那是千澈的師父留給他的祖傳秘藥,數量有限,是留著救治重病患者的,您確定您這老寒腰也是重病?而且一碗藥價極貴,早前有為腿爛掉的病人,醫好了她的腿,她付了這塊玉佩與千澈,您來瞧瞧看!”莫黛從袖袋內摸出一塊翡翠玉佩來。
古悅一瞧,嘖,這玉佩成色極好,據她估摸著至少也得兩千兩,這碗藥也忒貴了!
“可那少年一分銀未付吧?”古悅詭異地顯露出一絲老小孩的不服氣來。
“他這一生都得在我們按摩館免費做勞工,至死方休,這代價夠高吧!”莫黛笑說。
“丫頭,沒看出來,你這心夠狠的!”
“嘿嘿,彼此彼此!”
“嘁,貧嘴!行了,老身是與你說笑的,那麼貴重的藥,用在老身的身上確實有些浪費了!”古悅笑著說道。
莫黛卻附在古悅耳畔小聲說道:“老婆婆,我答應你,若是將來有一日你急需這藥,我會讓千澈贈與你的,免費的!”
“丫頭此言當真?”
“當真!”
“好,痛快!哎呀,雖然老身可能用不到,但老身聽你如此一說,這心裡忽然就從未有過的踏實!好了,老身就此告辭,改日再來找你按摩,對了,那卡什麼飛的下回記得放在按摩館裡出售,老身愛喝!”古悅笑著離開了按摩館。
原本少年還一直衝沐千澈磕頭謝恩,卻在聽沐千澈說將他從亂葬崗帶回來的人是莫黛時,少年轉而又衝莫黛磕頭謝恩。
尚同將少年帶去梳洗了一番,再出現時,身上穿著尚同十歲時穿過的衣服,灰白色短褂以及同色的長褲。少年身形纖細,長相清秀,一雙淺褐色的瞳眸看人時幽深異常。少年說自己十三歲,沒有名字,被聶金多買進府時,他在隊伍裡排在第十七位,故而府裡所有人都叫他十七。
莫黛本想讓沐千澈重新替少年取個名字,可少年卻幽幽地望著她,而後忽然又跪下衝她磕了三個頭,咚咚有聲,磕完頭便道:“夫人的救命之恩,奴永生不忘,請夫人賜奴新名,從此後奴便誓死效忠夫人,如違此言,萬箭穿心!”
莫黛被他“夫人”的稱呼雷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再加之他的毒誓,她更是有些接受不良,於是趕緊扶少年起身說道:“莫叫夫人了,叫我姐姐吧!我們都是普通百姓,沒有大戶人家裡那麼多規矩,無需自稱為奴,誓言什麼的也不需要,至於名字,我姓莫,叫你莫憂吧!”
莫黛見少年眼裡總不自覺透著憂鬱滄桑,與他的年齡甚不相符,她倒是希望他莫要再憂鬱,是以叫他莫憂。
少年感動得再次跪地磕頭,並久久不願起來,他有新名字了,叫莫憂。
莫黛讓莫憂跟在沐千澈身邊當藥童,平日裡幫他打掃藥房,並幫忙包藥什麼的。
因為洗泉客棧被官兵把守著,是以連想要去泡湯的客人都望而卻步了,而且客人們也聽說了,要按摩還是要到尚善若水按摩館去,那裡才是最正宗的按摩館,於是午時過後,莫黛按摩館的生意也終於再次紅火。
下半天就湧來了十多個客人,這回因有蕭笑幫忙,是以莫黛輕鬆了些許。而男湯那方也迎來了第一批客人,是之前來按摩過的大戶人家的相公。尚達和尚同是第一回實體演練,遂緊張得不得了,所幸沐千澈先去打了頭陣,這才讓第一批男客滿意離去。
莫憂也跟在沐千澈的身旁觀摩了按摩的全過程,這才了解到,原來真正的按摩是這樣的,而並非聶金多逼迫他們所做的齷齪事。於是他也便跟著沐千澈學了起來。
尚達尚同學會了按摩,原本莫黛是打算讓他們每按摩一個拿四成利的,但他們拒絕了,說隻每月領些月錢便可,於是莫黛便又將他們的工錢漲了一倍,變成四兩銀每月。至於蕭笑,莫黛是給她五兩銀每月,而尚水的月銀也漲到了六兩銀。
按摩生意一紅火,連帶的點心和繡品也便賣得好。莫黛想起古悅說的要在按摩館賣咖啡一事,她覺得不可行,一來咖啡豆不常有,二來研磨起來也麻煩,平日裡自家人享受享受就算了。
酉時,莫黛、蕭笑、沐千澈以及新加入的莫憂準時歇工回家。
當莫黛將莫憂介紹給一家人時,許韶林他們不由地有些發怔,然後莫無輕就忽然問了一句:“你幾歲?”
莫憂答:“十三歲,虛歲十四。”
莫無輕於是狠狠地瞪了莫黛一眼,莫黛被瞪得莫名其妙,沐千澈卻明白了莫無輕瞪眼的原因,於是將事情的經過簡單解釋了一遍,一家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莫黛又想娶親,隻是救了個人回來而已。
許韶林一聽莫憂被打到昏死並扔到亂葬崗,立時便心酸流淚,一把將莫憂拉到身旁坐下,不時地朝他碗裡夾菜,讓他多吃些。就連使筷子尚不怎麼利索的莫小羽和莫小翼都朝他的碗裡挑菜。莫憂從未被這麼多人關心過,也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感動地一邊哭一邊大口朝嘴裡扒著飯菜。
吃罷飯,許韶林又找出一套莫無風的舊衣服拿給莫憂暫時換身,並讓莫無雲三兄弟明日為莫憂做身新衣服。莫憂的個頭不高,比莫黛矮了半個頭,莫無風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肥大,讓他整個人更顯瘦小。
沐千澈讓莫憂住在前院靠近書房的一間房,而莫憂也便正式在莫府落腳了。
此時的陸府主宅正廳內。
衣飾華貴,麵容冷傲豔麗的妻夫二人臥坐在軟榻上悠哉地品著茶。
聶金多跪在地上,一邊哭泣一邊訴苦:“主子們,那按摩館的莫黛欺人太甚,她與縣官大人的老娘交好,居然叫來縣官大人將小人這幾日賺來的銀錢悉數收繳充公,還讓那些官兵在小人的客棧前把守著,這不是存心讓小人沒法做生意嗎?主子們您們可一定要替小人做主啊!”
“啪”,軟榻上的冷傲男子驀地將手中的茶盞扔在地上摔碎,斜飛張揚的眉峰擰起,眸冷似冰:“那個莫黛太過狂妄了,根本就未將我們陸府放在眼裡!”
“琰天,莫要動怒,對身體不好!帝京的禦醫不是說了嗎?你體寒氣虛,需慢慢調理靜養,這才建議你來鹿嶺州的水泉鎮這裡泡溫泉,你看你一來就動氣,這不是適得其反嗎?”冷傲女子拍了拍男子的手背,柔聲勸道。
“妻主,可是我氣不過!第一回去找神醫來替我看病,神醫非但沒來,還將我府上的家丁綁起來扔了出去,連銀錢都搜刮了去!這回又將我們的洗泉客棧給查封了,還有,妻主你可知那按摩館的地盤原本是我們先看上的,因為風水先生測算那裡是好地點!”
女子正是帝京第一富豪陸家的嫡長女陸筠,而男子則是她的正夫趙琰天。陸筠的五官生得精致漂亮,肌膚白皙,眉峰有型,明眸皓齒,唇色豔紅,此刻她眯縫著眼,似在考慮對策。
趙琰天所說的話,陸筠多少聽到一些。這回他們從帝京千裡迢迢趕到這裡來不是為了生意,而是為了替趙琰天調養身體。她想要低調一些,這座宅邸也是她和趙琰天來以後才掛上陸府的牌匾,之前一直是空著的,是以,有人不知陸府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
“琰天是想讓我怎麼做?”陸筠笑道,轉著茶盞的手指白淨修長,看得趙琰天不禁有些心動臉紅。
“妻主愛怎麼做便怎麼做,我是沒意見的,隻是不能便宜了那個莫黛!”趙琰天嬌嗔道。
陸筠依舊轉動著茶盞,良久才挑眉對聶金多道:“也是你糊塗了,學人家什麼按摩,倒整得像桑國的風月場所,古翃不查封你才怪!至於那個莫黛提到的什麼專利權我覺得有點意思,想辦法把她的那個協議內容謄抄一份給我,我會書信一封到帝京,托人向女皇要個按摩的專利權,屆時她按摩館想要按摩還得經過我的允許才行!”
“主子好辦法!”聶金多趕緊稱讚,趙琰天也甚是滿意。
“至於那個按摩館的地盤,明日裡我便帶你去那裡找神醫看病,若是他醫不好,我們便砸了她的招牌,如何?”
“甚好,甚好!”趙琰天開懷了,笑得嬌羞若花,在燭光的映襯下更顯誘惑,陸筠不自禁地看癡了,伸手攬住他的腰朝懷裡帶,眼瞅著那豔紅色的唇就要親上去……
“你怎麼還不滾!”陸筠忽然停住動作,斜眼看向正張大嘴巴等著看他們親熱畫麵的聶金多。
聶金多嚇了一跳,急忙爬起身:“小人這就滾!這就滾!”聶金多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陸筠這才親了上去,良久,二人停下動作喘氣,趙琰天氣虛地咳嗽起來,陸筠心疼地攬著他,擔憂道:“也不知你的身體何時能好轉,我一直在等著你給我生個嫡子或是嫡女呢!”
“妻主,我也想啊,可是我的身體卻……”趙琰天說著便流下淚來,陸筠看著心疼,無比憐惜地吻去他的淚。
她與趙琰天隻生過一個兒子,七年前被火燒死了,都是那個賤人害的,讓那個賤人就這麼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陸筠雖然口口聲聲罵那個人是賤人,卻已然記不起那個人的名字及身世,隻記得是祖母當年從外地帶到帝京去的,長得不錯,但終日裡死氣沉沉的,除了認得幾個字,其他什麼都不會做。
“妻主,你在想什麼?”
“想當年那個害死我們兒子的賤人,若非他七年前就已死去,我真想將他千刀萬剮!”
見陸筠說起這個,趙琰天有些不悅,但卻不敢多說什麼,他雖然早已忘了那個人叫什麼,但他卻始終記得他被那些下人強硬按進炭爐一瞬間的悲憤的臉和仇恨的眼神。
這可怨不得他,什麼平夫?陸筠的正夫隻能有他一人,擋他路者必須得死!
趙琰天將臉依偎到陸筠的頸窩,隱匿在陰影處的眼神陰鷙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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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