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自客房出來,穿過一道回廊,拐兩個彎,下了台階,向右連接著去往後院的回廊,向左越過一條青石板的小徑便可達到一處涼亭,八角,簷角飛起,墨瓦紅柱,涼亭四邊各設了扶欄,扶欄處連著四條長石凳,中心一方石桌,石桌周邊亦有四隻圓形石凳。
穹清坐在東邊的長石凳上,頭上的黑紗垂在扶欄上,隨風而動,一襲月白長衫,纖塵不染,自背後投射而來的清晨日光,為他周身鍍一層金色的光暈,便似仙落凡間,無欲無求,藐視這世俗的一切。
攏在袖口的手指淨白修長,忽而右手食指與中指稍稍動了動。他聽到有孩子咯咯的笑聲隨風飄來。
十餘日了,該發現了,水雲宮會亂作一團,還是會悄然無聲?
於他,住了二十四年的水雲宮甚是陌生,他想逃離那個地方,但眼下這個不知是哪裡的宅邸一樣甚是陌生,唯一不同的便是往日山呼般的跪拜沒了,不過,雖然不知他真正的身份如何,但他還是成了這家人眼裡陌生的貴客。
他忽然不知自己此番落跑失蹤的行為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聽到一名男子雖是訓斥卻明顯寵溺滿滿的聲音傳來:“小羽小翼,莫要在園子裡瘋跑,摔倒了怎麼辦?”
不多會兒,他又聽到一陣孩子奔跑的腳步聲傳來,腳步聲漸近,直到在他所在的涼亭附近停下。
莫小羽和莫小翼皆仰起小臉看向涼亭內的穹清,這個人昨晚他們就見過,但那時被美食吸引忽略了他,今日再一看他在亭子內閃閃發光,不由地就想起娘給他們說過的神話故事,故事裡頭的神仙都全身發光,厲害得不得了,於是他們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莫小羽夾帶著奶聲的童音大聲問道:“請問,你是神仙嗎?”
莫小翼在陌生人麵前不敢說話,拉著哥哥的手,躲在他身後,但眼睛卻一直盯著穹清看。
穹清衝著聲音的方向轉過臉來,在宮中他也遇到過孩子,不過他對孩子沒有太大感觸,左右與自己無關,而且那些孩子也大多不敢近他身前。
“我不是。”穹清認真回道。
“是嗎?”莫小羽鬆了口氣,而後又問道,“那我們可以到你旁邊玩嗎?”
“可以。”
莫小羽於是拉著莫小翼爬上台階來到涼亭內,站在離穹清約摸三尺的距離處,看著穹清一身潔白,繼續問道:“我可以摸你嗎?”
穹清被這個問題問住了,莫小羽便以為穹清不願意,於是蹙著小眉頭糾結著,娘說過,神仙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也,意思就是神仙隻可以遠遠地看著,不可以用手去摸,為何這個不是神仙的叔叔卻不讓他摸呢?
“過來吧。”穹清忽然衝莫小羽站著的方向伸出右手來。
莫小羽看著穹清的手,毫不猶豫地走上前伸出小手握住了他的一根食指,然後說道:“叔叔,你的手好涼!”莫小翼還是有些怕生,依舊躲在莫小羽身後。
穹清沒說話,倒是感覺到包裹著他食指的小手異常柔軟溫暖,一絲奇異的感覺自心間蕩開來。
“叔叔,你的手好看!”莫小羽又說道,將另一隻手從莫小翼的手中抽出來,然後一根根把玩起穹清的手指來。
穹清依舊不說話,隻任莫小羽把玩著他的手指。
這廂,瓷釉端著一壺茶水過來,恰好見到他家那位向來不喜與人接觸的公子居然和一個孩子玩到一起,於是呆愣在當處。
許韶林趕過來時也見到自家孫子居然大喇喇地玩起了貴客的手指,當下便出聲喚道:“小羽,不得對客人無禮,你若不聽祖父的話,等會兒你娘回來不做好吃的給你吃!”
莫小羽一聽這話,立時鬆了穹清的手指跑出涼亭:“主父,娘回來了嗎?”莫小翼一見哥哥跑走了,也急急地抓了一下穹清的手指,隻抓了一下便鬆開,但因做賊心虛,抓完後就跑,腳步一個不穩摔趴在地,當即哭了起來。
穹清有些怔愣,許韶林則急忙跑過來將他抱起來,同時歉然地說道:“小孩子家不懂事打擾到公子了,還請莫要見怪!”說完便抱著莫小翼牽著莫小羽離開了涼亭。
“公子!”瓷釉端著茶水走進涼亭,將托盤放到石桌上,並倒了一杯茶遞到穹清手裡。
穹清借著杯身的熱度暖手,手指光潔明潤,與淺翠色的杯身相得益彰,煞是好看。
“公子,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瓷釉問道。
穹清不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因為他也不知他們下一步該怎麼辦,總之先躲過本月十八的生辰再說。母皇為他煞費苦心他知曉,但他確實不想嫁人,這個意念從他十六歲那年遭宮中人陷害失去了雙目開始便再未變過。
瓷釉見穹清沉默,手指無聲地轉動著杯身,以為他生氣了,忽然後悔自己問出去的問題,急忙在他麵前跪下:“公子息怒,小的再也不敢妄言了!”
“起來。”
“多謝公子!”
瓷釉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旁三尺距離處不再多言,過了一會又有些忍不住,於是猶豫著開口道:“公子,小的見到莫姑娘的書房內有琴,您要彈琴嗎?”
“瓷釉,我們隻是借住在此的陌生人,莫要忘了身份喧賓奪主。”雖然依舊是語氣淡淡,但卻透著無形的威懾力。
瓷釉一驚,隨即連連稱是,但這涼亭內太靜,讓他的心安不下來,沒過多久又道:“公子,這家人都是好人呢!尤其是許叔,看到他瓷釉就不由地去想若是瓷釉能有他這麼一個爹該多好!公子,您曉得嗎?許叔看起來甚是年輕俊美,嗯,就像二十多歲的年紀,若非莫姑娘喊他爹,瓷釉差點以為他是莫姑娘的相公之一呢!”瓷釉說著便掩唇低笑起來。
穹清靜靜地聽他說著,手中握著水杯,杯中水一口未動。
“還有啊,莫姑娘的相公們也是個頂個得容顏俊美,做飯刺繡樣樣皆能,對了,還有一位神醫,莫姑娘也真是好福氣呢!”瓷釉望著前方的池塘,眼神幽幽的,也不知是在羨慕莫黛娶了五位絕色相公,還是羨慕莫黛五位相公的絕色。
穹清看不到,瓷釉說的他便記在心裡,他雖然沒有特意囑咐過瓷釉將他的所見所聞都告知與他,但瓷釉總會自然而然地說出來,甚貼心,這也是他願意帶他出來的原因之一。
貼身伺候在他身邊的也就兩人,一個是瓷釉,還有一個是玉色,相比較而言,玉色更為穩重,辦事令他放心,不過玉色是母皇送與他的下人,難保他不會向母皇告密,是以他將玉色留在了宮中。
“公子,莫姑娘也生得甚好看,不,也不是頂好看,但皮膚卻好得不得了,白皙水嫩細膩,而且身上還有股淡淡的馨香味,可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比那個好聞許多,這難道便是體香嗎?”瓷釉一邊說一邊臉紅。
穹清自然是聞到了那股馨香味道,昨日也未在意,現下經由瓷釉說出來便自然回想起來。
“早膳用的那種似餅非餅的吃食據說也是莫姑娘親手做的,瓷釉倒是甚少聽說有女子會親手做膳食與家人吃的,當然,帝宮裡的禦廚除外!”
穹清今早倒是吃了兩片瓷釉說的那種吃食,喝了小半碗粥,雖然做工比帝宮內粗糙,但卻格外甘甜美味。
“這個家真好啊!”瓷釉最後感慨道。
“……”穹清想說些什麼,最終作罷,將水杯端到麵紗裡頭輕啜了一口,茶水已然溫涼了。
莫黛依舊拉著莫憂在大街上逛著,除了在奇貨店內買的東西,雞、魚、豬肉等也都買了,莫憂的竹筐內已經盛滿了,莫黛見他人小背不動,便自己背著了,隻將盛放著兩隻活雞的竹籠子遞給他拎著。
街上賣東西的攤販甚多,吃穿用度樣樣皆有,此外還有街頭賣藝玩雜耍的,獵戶拿來售賣的野味也是五花八門,甚多未出嫁的男子也將他們做的刺繡、手工藝品以及零嘴吃食拿到街上來賣了,想來是想趁著年會熱鬨多賺些錢做家用或是給自己置備嫁妝。
本著以真誠的笑臉麵對客人,賣東西的都未戴麵具,隻有買東西的會戴著麵具,不過莫黛和莫憂的麵具也摘掉了,為的是方便隨時吃買來的零嘴小吃。
莫黛和莫憂的手裡各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在吃著,一邊走一邊左右觀望著街兩旁的擺攤。
莫憂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道:“姐姐,有怪人跟著咱們,一直跟著!”
莫黛不甚在意,指著前方賣孩童玩具的貨攤說道:“咱們去那裡看看,幫那三個小的買些回去。”
“姐姐……”莫憂還想說什麼,卻直接被莫黛拉著走了。
一直跟在莫黛和莫憂身後的幾人正是莫黛之前在奇貨店遇到的異國人士,統共四個,此時正時快時慢地跟在莫黛和莫憂的後頭,她們或許以為自己跟得甚是自然,殊不知她們一身異服,站在大街上那是相當醒目的,更何況她們還一邊跟一邊用異國語言對話——
“你確定那是我們要找的人?”
“那是當然!”
“在奇貨店時她戴著麵具我們不清楚她的長相,聽你說是她我們才跟來了,可她現下摘下麵具了,你瞅瞅她的長相,再看看我們的長相,根本就不同好嗎?”
“咳,這個我也不甚清楚,不過我可是遵照我們部落的巫師大人卜卦得來的訊息尋找的,你可知,那人身上有香味,且是巫師說的那種極品之香,似花非花,妙不可言!”
“嘖,那也有可能是錯的,說不準這雲國就有這麼一款香粉!”
“放屁!她身上的香絕非香粉那種俗氣之香,而是要更……那什麼,你們彆走啊,我說的是真的,錯過了會被巫師大人懲罰的!”
一人正說著,忽見其她幾名同伴轉身離開了,於是急忙追上去,繼續解釋道:“巫師大人隻說那人會出現在雲國鹿嶺州的鹿嶺鎮,而且今日午時之前會出現在奇貨店,這一切都應了啊,就是她沒錯的!”
“若是錯了呢?”
“不會錯,巫師大人怎麼會出錯呢?”那人說話時,眼神有些忽閃,說話也帶著包袱。
“那就用巫師大人給我們的金龜子試試!”幾人終於停下來,而後看著那人說道。
那人有些不情願,這隻金龜子可不是普通的金龜子,是有靈識的,能夠找到水源的確切位置,在他們的部落裡可是獨一無二的,她可寶貝得緊,每日裡都會喂它一滴血,當然,這是巫師大人交給她用來尋找那個神秘之人的。
“怎麼,你不願意?巫師大人可沒說金龜子是送與你的!”
“試就試,巫師大人說了,若她就是那神秘之人,金龜子必然主動去吸她的血,而不是像我這樣每日裡將血送到它麵前!”
“行了,你快點放它出去!”幾人催促道。
那人於是從寬鬆的袖內摸出一隻巴掌大小的象牙雕成的小盒子,打開盒蓋,便見裡頭躺著一隻懶洋洋的金龜子。那人輕輕敲了盒子三下,金龜子抖抖翅膀,捋捋觸角,然後振翅飛了出去。
也許是因為街上人太多氣味繁雜,金龜子繞著原地打圈圈,看得那幾人直傻眼,正欲說那人並非巫師大人卜卦算出來的神秘之人時,卻忽見那金龜子像見了大糞的蒼蠅……呃,不,此比喻太不文雅了,應該是像遇見了吃食的野獸一般箭一般直朝那人飛了過去。
莫黛正在挑撥浪鼓,大中小各有,莫黛拿起一個大的在手中轉動,登時便傳來咚咚咚的敲鼓聲。
那隻朝莫黛飛來的金龜子,原本瞄準了莫黛側頸的那處跳動的血管的,卻不料它才一飛近,就被莫黛拿起的大波浪鼓的那個係在繩子一頭的圓球形木頭“啪”一聲捶飛了,跌落在一片樹葉上暈頭轉向了半天。
不過金龜子不氣餒,好不容易碰上個擁有極品血之人,不吸個夠本誓不為金龜子!
莫黛買了兩個大撥浪鼓,一個中撥浪鼓,然後又挑了兩隻竹蜻蜓以及一串風鈴。
莫黛才付了銀錢,忽然就察覺到有蟲子在她脖子處轉悠,“啪”一下拍過去,然後看到掌心內落入一隻暈過去的七星,不,是從未見過的三星瓢蟲,莫黛將蟲子隨手扔在地上並順勢想抬腳輾一輾,這隻膽大的蟲子難道不曉得她的體內有香肌果嗎?居然還敢近前,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