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個小時,天琴便已化為了煉獄。
那曾經通天的巨塔此刻已然坍塌大半,像是一柄被啃食了千百遍的鏽劍,而原本是一體的兩位神祇則圍著這把鏽劍戰鬥著。
不,不應該說是戰鬥,應該說是廝殺。它們並沒有動用任何神力與規則,降臨的姿態也並不完整,以至於祂們的廝殺看起來就像是兩條為了最後一塊肉而豁出性命的餓狼或者野狗,牙縫和爪子上都是對方的血肉。
但祂們仍舊是神,祂們嘶吼出的餘波能夠融化精鋼,斷裂的肢體能夠壓垮房屋,甚至被打散的血肉,在落地時都會化成一個個麵容猙獰的神之侍從。
侍從們以骨為劍,繼續為主戰鬥著,直到徹底倒下。
它們並不會主動的攻擊人類這一方,但那龐大的數量仍舊給試圖突擊到通天塔內部的魔鬼騎士們帶來了巨大的麻煩,他們好幾次已經衝到了通天塔的大殿,但又被數次逼退。
因為大殿裡的神之侍從實在是太多了。
作為最為靠近心臟部位,也是最為核心的廝殺戰場,通天塔裡的神之侍從簡直就像是兩撥不斷衝刷著對方的浪潮。
它們一次次的衝向對方,又一次次的倒下,被碾碎的血肉堆積在一起,又形成新的神之侍從,而後繼續開始著衝鋒。
突擊的魔鬼騎士們用劍,用銃,用一切能夠使用上的武器,也不能將它們徹底的消滅。
因為隻要兩位神祇不死,以祂們的血肉作為化身的神之侍從們自然也不會真正的死去。
“這樣下去不行!”再又一次被大殿前方的神之侍從們逼退後,伊娜不得已的叫停了這樣無意義的嘗試,“按照這個進度,我們不可能在最後時刻前衝到奧利弗的麵前……那家夥可是在通天塔的最裡麵。”
所有魔鬼騎士的心情都很沉重。
因為他們知道伊娜所說的最後時刻,有兩個層麵。
一個自然是尤裡那邊的秩序之劍,那邊的魔鬼騎士們正在用生命延緩著秩序之劍的持續時間。
一旦秩序之劍崩潰,那麼天琴之神很有可能就此陷入瘋狂狀態,到時候那些神之侍從攻擊的目標,可能就不止是新神的侍從了。
而另一個最後時刻,自然就是……
伊娜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了不遠處那兩位神祇廝殺的戰場。
雖然祂們的戰鬥仍舊很激烈,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天琴已經落入下風了。
祂們對彼此造成的殺傷確實能夠迅速愈合,但在愈合的速度上,天琴明顯比不上永生。雖然祂看起來更有理智,也更有章法,但也架不住永生那仿佛擁有著無限活力的進攻,就如地麵上的神之侍從一樣。
天琴的神之侍從是人形的,看起來像是戰士,他們還擁有著配合,能夠隨手抽出路邊的鋼條或者鐵劍作為武器。
而永生的神之侍從則像是更為靈活且瘋狂的汙染物,它們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體。
它們之間的戰鬥看起來就像是文明與野蠻,秩序與瘋狂之間的衝撞。
但後者卻占了上風。
一旦天琴被新神所殺死,那麼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為泡影。
可是現在,他們根本連大殿都衝不進去。
他們第一次發現,在神明的偉力麵前,他們所掌握的力量是那麼的無力。
甚至於,他們現在都不知道奧利弗是否還活著。
就算奧利弗還活著,就算他們成功突入了進去並且找到、殺死了他,又有什麼用處。
殺死奧利弗是否能夠扭轉戰局?
甚至於,是否能夠改變些什麼。
他們都不知道。
但除了這個,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了。
特彆是當第五區裡還有無數同僚在用生命給他們拖延著時間,這就更讓在場的魔鬼騎士們無法忍受一事無成,就隻是看著的自己了。
“繼續衝吧。”有人說道,“不要再想那麼多了,沒有時間再耽擱了。”
“這樣硬衝進去送死?”
“你怕死?”
“來到這裡的人誰會怕死?我怕的是無意義的死!我們已經是最後一批人了!”
“那不還是怕死嗎?”
聽著下屬的爭吵,伊娜心中也升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煩躁。
她知道此刻隊伍的情緒很低落,但她並不擅長處理這樣的事情。
在汙染之地時,負責調節隊內氛圍的人也是尤裡不是她,但是此刻,尤裡並不在這裡,而她又實在是不擅長……不。
伊娜也感覺到了自己心裡升起的那股沮喪,她立刻意識越是在這種時候,身為領袖的她就越不能表露出任何負麵的情緒。
所有人都可以崩潰,但隊長不行。
恍惚之間,伊娜的腦海中響起了這樣的話。
但她又一時間想不起這句話是誰對她說的。
伊娜忍不住這樣想著,而後她真的想起了什麼。
很久以前,父親也帶她和哥哥來過通天塔。
那是她很小的時候了,她隻記得那時父親一手牽著哥哥,一手抱著她,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一般的向人們炫耀著,同時也在向她與哥哥介紹著這座通天的巨塔。
“能進去幾個就進去幾個,總比在外麵看著好!”
“那樣隻會葬送掉最後的希望!”
在兩人的爭吵越來越激烈時,伊娜突然開口:“不,還有一條路。”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伊娜展開了地圖,指著地圖上一個未曾有過標記的角落,說道:“這裡,應該是有一條通道的,能夠直接到達頂樓。”
“直接到達頂樓?”下屬很是驚訝,“會有這樣的通道?可您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這曾是屬於宵星的特殊通道。”伊娜輕輕的說道,“按照規定,在遇到特殊情況時,宵星的騎士可以繞過所有的程序,直麵通天塔主教。”
眾魔鬼騎士麵麵相覷。
“但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清楚宵星裁撤後,那條通道是否也被取締了……不,不會的。”伊娜的眼神逐漸堅定了下來,“它肯定還在,我們就去那裡,這是……命令!”
當聽到伊娜用不容置疑的語氣下達了這項命令後,所有的騎士都不再爭執,統一行禮:“是!”
伊娜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但心裡卻在祈禱著。
千萬要在啊。
這真的是最後的希望了。
好在,二十分鐘後,他們就抵達了地圖上的所在位置。
而這條通道,果然還在。
隻是……
“這是什麼?!”
率先進入了通道的魔鬼騎士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伊娜立刻跟上,在目睹了通道裡的場景後也不免瞪大了眼睛。
因為通道裡也有神之侍從。
但,都是死去的神之侍從。
它們密密麻麻的堆在通道裡,身軀像是被絞肉機攪拌過一樣,讓整條通道看著一片狼藉,那不知道是肉沫還是鮮血的黏稠液體正順著台階一層層的流下。
“怎麼會這樣?!”
“誰乾的?”
“它們為什麼不會重生?”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了眾人的心頭。
但最讓伊娜驚愕的還是。
難道是……
她瞪大了眼睛,而後立刻拔出了熾火劍,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
……
奧利弗睜開了眼睛,看著正向著自己緩緩走來的人影。
“哦,你還是來了啊。”奧利弗淡淡的開口。
傑拉爾在奧利弗的麵前站住。
此刻,他渾身上下都冒著白氣,這是【過載】的後遺症。
傑拉爾的衣服上也沾滿了神之侍從的血肉,那把切開了這些血肉的鏈鋸劍此刻還在微微顫抖著,讓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戰士,倒像是個屠夫。
但即便是這樣的形象,和奧利弗比起來也隻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此時的奧利弗,身體已經被完全的拉扯開。
就像是一張巨大的人皮,而那些臟器則零散的掛在這張人皮下,看著異常駭人。
但奧利弗的表情卻很平靜,似乎沒有任何的痛感。
“我以為你會走的。”奧利弗說道,“這座城市已經與你無關了吧。”
傑拉爾看著奧利弗的眼睛:“你真的覺得我會走嗎?”
“……嗬嗬。”奧利弗笑了,“好吧,我必須要承認,你來到這裡,我並不意外,你一直都是這樣……固執,那種看不清形勢,看不清未來的固執。就像是現在這樣,你來到這裡,獻出生命,卻得不到任何東西,沒有一點意義。”
“是嗎?”
“難道不是嗎?”奧利弗扭動了一下身體,於是那麵皮般的身體立刻發出了撕扯的聲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但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臉上始終掛著那嘲弄般的笑,“已經現在了,你還要為天琴而戰,意義到底在哪裡?你堅持了這麼多年,有人會感謝你嗎?是天琴之神會感謝你,還是天琴人會感謝你?”
他逐漸加大了聲音。
“不會有任何人的,傑拉爾,不會有任何人。因為在天琴的規則裡,你不是英雄,你隻不過是個工具,隻不過是個始終在完成著本職工作的零件。你會感謝機械的零件嗎?你會感謝一把用了十多年的扳手嗎?不,你不會的,因為這本來就是你的工作。做好了應該的,做不好是要被淘汰的,在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永恒不變的規則下,天琴人沒有財富,沒有未來,甚至也沒有進取的野心,我們作為零件出生,又將作為零件死去,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能夠讓天琴這座城市能夠運轉,能夠讓天琴之神能夠活著!”
最後一句話,奧利弗是咆哮出來的。
奧利弗將天琴城最底層的運行邏輯以這樣的方式說了出來,本想從傑拉爾的臉上看出驚愕或者憤怒。
但傑拉爾的臉上卻隻有平靜。
“哦……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奧利弗逐漸恢複了淡然,“不過也是,畢竟你已經掌握了那麼多的線索,以你的腦袋,不可能猜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