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扇白說著, 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投向他的灼熱好奇視線消失了,師弟師妹不再跟他搭話, 就連台下的劍擊之聲和紛亂的交談聲也消失得一乾一淨。
所有人都好似突然被什麼魘住了一般,詭異的安靜一點點地,慢慢地蠶食這片場地。
戚扇白眉頭微皺,心下警覺, 調動著體內的真元靈力以應對這詭異的情況, 他凝重地循著師弟們的視線望去, 思緒中斷了下,手上已然按住的本命劍被他鬆開。
戚扇白神情複雜, 竟不知該露出驚豔還是恍然。
不再需要任何理由,他已然知曉造成這奇怪一幕的原因。
“大師兄,你說的那個修真界第一美人有他長得好看嗎?”
戚扇白聽到了身邊師妹喃喃中帶著懷疑的問話。
比試台上正站著一個好看到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少年。
他膚色極白,唇色極紅, 眼角有著豔色淚痣, 勾人宛若朱砂。
即使僅僅隻露出了半張臉, 也容色姝絕, 令人恍惚。
戚扇白看到同樣站在台上的師弟已然無措地紅了臉,先前的不耐傲然褪得乾乾淨淨,正悄咪咪地給自己施展了一個淨身的法術,並試圖不動聲色地擺出一個仙風道骨的帥氣姿勢。
戚扇白其實也沒有見過那位修真界第一美人,他還不夠格與之見麵, 但他卻極其不理智地在心裡有了答案。
應該是沒有台下的黑衣劍修好看的。
“大師兄, 我們把他帶到宗門吧,好不好?”身側的師妹已經拉著戚扇白的袖子開始撒嬌。
戚扇白嘴唇微微抿起,竟沒有第一時間阻止她的無理取鬨。
“對啊, 大師兄,選他進宗門吧,我一定求師尊收他為徒,讓他當我們的小師弟。”
好似打開了某種開關,戚扇白身邊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斷響起。戚扇白的眉眼處湧現出幾分動搖,他本該拒絕的,但——
萬一劍宗也覺得對方能得到守護靈的機緣呢,他總得帶人回去讓他們看一下。
戚扇白很快就給自己找好了理由,並做出決定,但麵上,他還是淡淡地開口,“先看比試結果。”
師弟師妹們撇撇嘴,隻好給台下的路長生使眼色,讓對方適當放放水。路長生並沒有注意到師兄師姐的眼神示意,他花了點時間穩住心神,儘量不去看謝輕的麵容,難得有紳士風度地行了一個劍禮。
態度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準備好了告知我即可。”
謝輕已經把殘魂收進了隨身世界,他同樣還禮,“準備好了。”
路長生眉心一跳,也顧不得再維持穩重的性格,一副站在謝輕立場思考的樣子,“可你的劍還沒有出鞘,我等你拔完劍再開始。”
戰場時機轉瞬即逝,劍修的劍都極快,劍出鞘也需要時間,在方才的戰鬥中,很多人連拔劍抵擋的機會都沒有。
但看起來相當孱弱的黑衣劍修卻搖了搖頭。
路長生還欲再勸,要是往常他早就嗤笑那人的不知好歹了,但現在麵對謝輕的他格外有耐心。
隻是路長生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他就再次聽到少年平淡的陳述句。
“這一劍不是為你準備的。”
謝輕的聲音很輕,也沒有帶任何多餘的感情,但路長生就是覺得自己的劍心被什麼擊中了,他的本命劍被未知的情緒帶動著震鳴。
他怔怔地看向謝輕,眼神中的怔愣不再僅為謝輕出色的樣貌。
黑發黑眸的少年看他,好聽的聲音再度響起,“凝心。”
似有神識相挾,路長生隻覺得自己道心通明了下,大腦瞬間清醒,他直接被謝輕帶入了即將戰鬥的警覺狀態。
路長生神情凝重,佩劍戰意盎然,他表情複雜,他不知道謝輕是怎麼做到,又為什麼能把他帶入這種狀態,但這無疑對謝輕極其不利。
劍心激蕩的他已經無法精準控製力道,他已無法對謝輕留手。
路長生隻能希翼戚扇白身上有帶足夠好的療傷聖藥,右手握在劍柄上,就在路長生要毀劍的時候,他忽然脊背發寒,一股極度危險的預感讓他渾身血液都冒出寒意,他竟一瞬間如墜冰窟。
“小心!”
也是同一時間,高台上的戚扇白終於忍不住高聲警示。
戚扇白麵色凝重,他剛剛忽然意識到有哪裡不對。
謝輕的樣貌如此出色,一出場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但他明明早就站在了台下,可在謝輕登台前,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謝輕的存在。
就連金丹後期的他,也完全無所覺。
這分明很不合理!
戚扇白的心不由地提了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謝輕抬起了手中未出鞘的劍。謝輕的手纖長白嫩,是看起來脆弱易折,稍稍用力就會捏出紅痕的一隻手。但這雙手現在握在了烏黑猩紅、好似堅不可摧的劍柄上,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本應引起人的綺念,但戚扇白此刻心裡隻剩心悸之感。
他在謝輕的劍裡感受到了讓他毛骨悚然的可怕波動。
不是巧合!
戚扇白猛地站起了身,他修為最高,靈識最敏銳,要比在場的其他人更快發現某種預兆,他看向謝輕的眼神中露出了堪稱震驚的神情。
相對於應激狀態下氣勢駭人的路長生,謝輕的舉動要平凡很多,他隻是抬起未出鞘的劍然後做了最簡單的劈砍動作。
他的動作明明看起來很慢,但卻詭異地要比路長生的動作要快。
簡單的動作,如同被什麼東西突然畫龍點睛了一般,脫胎換骨的氣勢勁爆炸開,劍明明未出鞘,但一道無形的寒夜雪光卻忽然劃破了麵前的空間。
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劍修驚駭地發現,他們的本命劍在震顫。
長劍有靈,劍靈在膽顫。
和本命劍緊密相連的劍修們分不出他們的劍,究竟是為能見到這一幕而激動,而是在為這一劍的威勢而恐懼。
他們隻能感受著自己的全身熱血都在往腦門上衝,聽著數不清的劍不約而同地齊齊顯靈。
戚扇白聲音微顫,他不可思議地看向謝輕,“是……劍意,是已經成型的完整劍意!”
“築基期怎麼可能能領悟出完整的劍意?”
那位劍宗的當代絕世天驕,也是在金丹後期方才領悟出來的完整劍意,但即便如此,也被劍聖稱讚無人能出其右。
戚扇白嘴唇抿得幾近發白,他當機立斷地給他師尊發了靈信。
和謝輕正麵戰鬥的路長生更能感覺到這股劍意的可怕。
他終於明白謝輕為什麼不出鞘,也為什麼要事先幫他帶入那種劍心激昂的玄妙狀態了。
路長生感受到了萬物寂滅的肅殺之氣,謝輕的劍充滿著死之意境,有著無儘的蕭瑟清冷,冰寒冷寂好似能夠滴水成冰。
但又不完全是死寂,在令劍靈恐懼的殺意和死氣中,仿若孕育著某種勃勃生機。
路長生吐出一大口鮮血,鮮紅的血水染濕了他白色衣衫,他抬手用劍抵抗著,整個人倒退數百米。在謝輕收回劍意後,他強撐著將劍插.在地上,□□著倒退的身形,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很清楚謝輕沒有施展出來完整的劍意。
但即使劍意僅是曇花一現般出現了一刹,即使未出鞘的劍會大大減低施展出來的劍意程度,他還是敗得徹徹底底,敗得不堪一擊。
謝輕的劍當然不能出鞘,他連未出鞘的劍都抗不住,又怎能正麵迎擊他的出鞘一劍。
甚至如果不是謝輕事先喚醒了他的劍心,他的劍心都可能會直接崩潰,他的傷勢會比現在不知嚴重多少倍。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看著台上的謝輕,又看著原主狼狽至極的路長生,誰都看清了這場比試的結局。
路長生敗了。
這位來自中世界的天才,本該居高臨下地指導他們,擁有著能讓他們命運逆轉的權利,決定著能否將他們帶進宗門。
但他卻敗在了小世界之人的手裡。
他定下了能抗下他三招就能入萬劍門的規定,卻一招敗給了參選弟子。
劍靈已散,全場嘩然,眾人皆都屏息靜氣,不可置信地看著謝輕。
剛剛還在試圖讓謝輕走後門進門派的萬劍門弟子全都怔住了,戚扇白望著鴉雀無聲的現場,看向謝輕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是完全看向同等階修士的鄭重。
劍修本就有著越階挑戰的潛力,更何況是領悟了劍意的劍修,戚扇白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接住謝輕出鞘後的劍。
路長生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周圍人投給他的視線變了,曾經的敬畏仰慕全然不見,他們礙於萬劍門的權威不敢出言說些什麼,但眼神和神情上的變化卻掩蓋不住。
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了這麼大的麵子,麵對這極度的反差,他本該嫉恨煩躁,但路長生發現自己沒有。
他抬眸,看向台上眉目疏離的黑衣劍修,明明製造了這樣大的轟動,引得台下小世界之人熱血沸騰,謝輕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好似沒有任何事能引起他的情緒起伏。在其他神情各異之人的對比下,好看極了。
他就跟話本中描述的仙人一樣,垂下的眼睫既像冰冷漠然,又像垂憐眾生。
亦如他的劍。
路長生用恢複了一點的氣力艱難起身,戚扇白已經走到他身旁給他喂了丹藥,路長生感受著本命劍的顫抖,他的劍心也在發顫,但不是頹然,而是一種不甘、渴望和期待。
是悄然紮根發芽的澎湃戰意。
他怔怔地看著謝輕,有些茫然地按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讓他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歡迎加入萬劍門。”戚扇白感應到路長生並沒有損害根基後,方才看向謝輕,他頓了頓,繼續道,“你有什麼要求嗎?”
這話一出,在場又是嘩然。
在台下的人眼中,能夠被帶到萬劍門已是無上機緣,他們巴不得用靈石靈植換取進宗的機會。他們都聽出了戚扇白這話的潛台詞,即使謝輕已經站在了參選的比試場,戚扇白也擔心謝輕不會選擇進入萬劍門,想通過予以好處來籠絡住謝輕。
謝輕隻是頓了下,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要遠古戰場的進入名額。”
謝輕本來打算進入萬劍門後,再通過功勳點換取這個名額的,但既然戚扇白主動問了,能免去一些事自然是好的。